锁金铃(75)

作者:箫云封 阅读记录 TXT下载

阿靖会娶妻生子,儿孙绕膝,安稳度过一生。

指尖传来湿意,黏腻血腥弥散开来,那条细疤又痛又痒,如万蚁钻心,纷纷向伤口深处涌去。

他弯曲指节,想要麻痒的血肉抠挖出来,在指间碾碎成灰。

幻觉总是缠裹不休,一会是少年阿靖递过肉来,让他多吃几块;一会是阿靖弯下腰来,将长布缠在他脚上;一会是阿靖攥住他的手臂,两人共同望向烟火;一会是两人站在姻缘树下,双手合十许愿,漫天荷包如飘扬落下的红雨,自半空翻卷而来,淋漓落在身上。

这都是过去的梦了。

梦境再长再美,终有醒来的时候。

陈靖站在街边,拎着大包小包,等待涂抹胭脂的姑娘出来。

他这几日未回自己府中,一直待在兄嫂这里,前线军报都送到这里,在这里由他处理。北夷这段时日风平浪静,并无调兵遣将的行踪,陈靖不敢掉以轻心,这场亲事便一切从简,走个过场罢了。

他知道即便自己是将军府家的公子,想找到门当户对的姑娘也并不容易,身在战场生死难料,一着不慎便会满盘皆输,丢下孤儿寡母了此残生,他本身对娶妻一事颇为淡然,若不是为给大哥冲喜,根本不会想到成亲。

那大巫许是真有几分本事,自从与瑞王府中的嫡女定下亲来,大哥的脸色便一日好过一日,府中紧锣密鼓操办起来,兄嫂都是满脸喜气,嫂嫂产子之后身体羸弱,府中诸事都是能放则放,很少亲力亲为,眼下她却扛起重任,事无巨细关照下来,将府中诸事打点的井井条条,陈靖有心想要帮忙,连插手的机会都找不出来。

成亲前夫妻双方本不能见面,只是这瑞王府家的嫡女性子活泼不循礼教,她竟然女扮男装,在成亲之前随着礼乐队偷偷跑来,直撞到陈靖身上,理直气壮叉腰仰头,扬言要见识见识未来夫君。

陈靖与她面面相觑,比她高了一头还多,她跳起来张牙舞爪半天,仍碰不到陈靖耳朵。

这姑娘名唤静娴,性子与“静”和“娴”隔了八百丈远,几座雪山倾倒下来,怕是都填不平的。

静娴自顾自跑来大闹一场,瑞王府派人来接都不肯回去,瑞王年岁已长膝下无子,对待几个姑娘都是如珠如宝,从小哄到大的,姑娘大了有主意了不肯回去,瑞王也无能为力,只能嘱托陈靖好好照看,不要辜负自家姑娘。

陈靖重任在肩,几乎硬成铁板,不知如何动作才对,他自小在男人堆里长大,长大后又在军营里摸爬滚打,这些年来没见过几个姑娘,不知怎么和姑娘相处,静娴与他相比年龄尚小,还是小孩心性,在深闺长大早就烦了,好不容易能够出来,非拉着陈靖陪她到街上采买,静娴看甚么都颇有乐趣,蹲在蝈蝈前头都迈不开腿,不多时便带了大包小包出来,通通塞|进陈靖手里,让陈靖帮她提着。

陈靖手里拎着东西,脑中魂飞天外,静娴蹲在糖人前面,歪着脑袋盯着它看,糖人膨胀开来,一点一点变大,它在糖人师傅手中扭曲发软,化为话本里惟妙惟肖的人物,递到静娴手中。

静娴蹲在那里,背影小小一团,两只羊角辫甩来甩去,噼啪落在肩上。

手里的东西沉甸甸的,它们不断下坠,扯断手指掰断腕骨,直落到深渊里去。

陈靖知道自己在看着静娴,可是他又清楚的知道,他看的不是静娴。

世上只有一位骑着白狼,脚踝缠着金铃的少年。

沧海桑田万载春秋,日升月坠花开花落,世间万物如过眼云烟,只有那少年无可替代,如一根融化不开的尖刺,扎在胸口里面。

往日里故意不去想他,那刺便被包裹在岩石后面,无法捅|破胸腔,可是若神智游移有一丝破绽······那尖刺便生长开来,顶破五脏六腑,将他扎得肠穿肚烂。

陈靖心不在焉陪静娴玩闹,对方说甚么做甚么都未过脑子,静娴倒是并不生气,似乎成亲只为名正言顺出来寻乐,天晚了将军府派人来接他们,静娴累的昏昏沉沉,在车撵里睡得不省人事,陈靖骑在马上,将人护送回府,留下来陪礼乐队吃酒,将自己灌得酩酊大醉。

自从去到皇城之后,陈靖便学会谨言慎行,极少将自己灌醉,无论在怎样推拒不得的宴席之中,都会令自己保持清醒,可今日不知怎的,脑中理智的那根弦断了,他一杯接一杯喝酒,几乎称得上来者不拒,喝多了倒也没有大吼大叫,只是提着酒壶,自满桌人身旁一个一个走过,将众人酒杯全都斟满,挨个拍拍肩膀,示意大家全喝下去,一滴都不许剩下。

满桌人喝了不知几坛烈酒,除了陈靖之外,其余各个醉得东倒西歪哇哇狂吐,在地上横七竖八躺成一片,到最后周淑宁实在看不下去,勒令他们不许再喝,硬给陈靖灌了几碗醒酒汤下去,陈靖喝过之后清醒许多,在府中将自己洗漱干净,换了衣衫便说要回自己府宅,周淑宁哪里拦得住他,只得找几名家臣跟着,不情愿放他走了。

陈靖快马加鞭,一路狂奔回去,将家臣们远远甩在背后,进了自己府宅才觉出轻松,压抑的气氛散去许多,他下了马直奔自己卧房,咚一声倒在榻上,那些酒水入口绵软后劲十足,如磅礴汹涌的海浪,冲他拍打过来,卷起泥沙掩在他口鼻之间,将他按进尘土里面。

侧卧烛火摇曳,勾勒出长长短短的剪影,陈靖揉揉眼睛,眼前天旋地转,宏图大业皆被抛之脑后,他支起半身,起来时踉跄两下,险些栽倒在地,行走间歪歪扭扭,只能靠长剑支着,勉强站直身体,现在若是从某处蹿出一个初出茅庐的黄口小儿,都能取他性命,他知道若鸿卓鸿野在这,绝不会让他这般暴露在俘虏面前,可酒意令他恍恍惚惚,他醉在酒里,醉在梦中,惶惶然如丧家之犬,挤入侧卧门里,栽在兰景明塌边。

兰景明怦然坐起,再不能装作沉眠,他拉起陈靖手臂,一声阿靖涌到唇边,硬生生咽下去了,化为一句最寻常不过的寒暄:“为何喝这么多酒?”

“这话该我问你,”陈靖脑中昏昏沉沉,口齿却还清晰,他歪头打量兰景明侧颊,眼珠无法聚拢,眉峰渐渐皱紧,咬牙切齿怒道,“这里······怎么回事·····自己咬的?”

兰景明循着他的视线,摸到自己唇边,痛得呲了一声,抹到一手残血。

陈靖眼眸渐沉,骤然翻过半身,如大山倾倒而来,将兰景明压在身|下。

兰景明心跳如鼓,咚咚撞上胸膛,陈靖侧躺在兰景明胸口,手指虚握两下,拢住兰景明后颈,虚虚握在掌心:“世人以为我出身将军府中,众星捧月一马平川,所求之事唾手可得·······可只有我自己知晓,我所求者求而不得,我所盼者事与愿违,我真心所爱之人······”

陈靖捏紧掌心,眼珠通红如血,似乎在盯着兰景明的眼睛,又像在透过这双眼睛,盯着触不到摸不得的仇人:“······一言不发便将我抛下,对我弃若敝履。”

第70章

陈靖收紧指骨,兰景明被禁锢住了,被迫仰起额头,脖颈牵出长弧,泛红脸颊被捏在掌心,如同一颗熟透的桃子,拧出淋漓汁水。

兰景明不敢呼吸,循着力道放松身体,被褥犹有温热,陈靖身上是滚烫的,潮热皮肤贴在一起,不自觉摩挲起来,陈靖酒醉难受,脑子搅成浆糊,指骨自兰景明颈后抽|出,从后者腰下穿过,像拢住一只大号娃娃,将人搂在怀里。

这么躺了一会,似乎嫌兰景明胸口太硬,陈靖向下蹭动,掠过胸口靠近小腹,略略偏过脑袋,贴在兰景明腹底,掌心收握几下,虚虚按在这人腰间,咂嘴朦胧迷糊:“这么瘦······你喝露水长大的······”

兰景明屏住呼吸,不知如何回答,他这些年来风餐露宿,肌肉都是在战场上练出来的,几乎没有一丝赘肉,被俘到这里之后,阿靖也并未克扣他餐食,只是他整日忧心忡忡,并无大快朵颐的心思,仅有的那点赘肉消下去了,胸腹只剩薄薄一片,难怪阿靖躺不舒服。

兰景明抬起手来,在胸腹间摩挲几下,想找到一块弹性十足的地方,让阿靖额头搭在上面,只是手臂刚抬起来,便被陈靖一把攥住,狠狠揉捏几下,毫不客气拉扯过来,压在额底不让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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