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进仍是带着一群家丁,也不客气,踹了半掩着的门就大摇大摆地进来。
周进的父亲虽然只是个吏部侍郎,但他有个堂姐在宫里做妃子,还挺受宠,连带着他也嚣张跋扈起来。平时都没人敢管他,也就宋泽然这小子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他老早就想找宋泽然算账了,结果这人竟然窝在家一个月,今天真是运气好,让他碰上,总算能好好收拾他一顿。
周进往旁边一瞧,笑得更猥琐了:“陆公子也在呢。哎,那我怎么没瞧见渝西王世子啊?这夏意以往不都是跟在宋大公子身边马首是瞻吗?怎么?媳妇跑了啊哈哈哈哈!”
宋泽然猛地起身,桌子一拍破口大骂:“放你娘的狗屁!”
周进却是不恼,反而悠哉得很:“我说错什么了吗?我可是打听到了,这意世子突然在非年关时离京一月,怕不是就在躲你吧?”
他挑衅地看向宋泽然,打定主意要用这事来恶心他,谁让这小子当初坏了他抢人。
“砰!”
结结实实的一拳揍到了周进左脸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右脸又挨了一拳,然后一个窝心脚就被踹在了地上。
“我草你大爷!你们都愣着干嘛?给我上啊!”
周进像个疯子一样吼着,两颊被打的高高肿起,鼻血流了一脖子。
周围的家丁一拥而上,势要围殴宋泽然。
陆锦言在一旁瑟瑟发抖,不敢吱声,趁着包间内乱成一团赶忙偷跑出去,到楼下叫掌柜的喊人来帮忙。
宋泽然以一敌多,这次群攻他的人比上次那些杂鱼身手厉害的多,虽然放在平时他也没太大问题,但偏偏他现在在气头上,心乱了,出招都没了章法,竟也占不了上风。
等到酒楼的安保护院把他和对方拉开时,他身上已经有好几处挂彩。
陆锦言高声威胁跟连珠炮似的:“周进我告诉你你可别乱来哈我府上的人已经赶来了你要再动手我跟你讲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眼看情形对自己不利,周进是个欺少怕多的,放了句狠话骂骂咧咧地就灰溜溜地走了。这下谁也没心思吃午饭,陆锦言拍拍宋泽然的肩膀,象征性地安抚几句也离开了。
一场闹剧后,就剩宋泽然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回到相府。
他想了一路也想不明白,在周围人眼里,夏意到底待他到了何种地步呢?为什么所有人都说是夏意受不了了才躲着他?明明不是这样的,明明是他主动把夏意推开的……
当局者迷。这边还没想清楚,等他回到家里时,果不其然迎来的又是贺涵的一阵暴怒斥责。
但这次他却一反常态,只是麻木地盯着亲娘一张一合的嘴,呆呆地看着。
训了半天,贺涵见他竟然没反应,也有些诧异,训斥的声音逐渐消停,眼中的怒火替换成可怜与悲悯。
宋泽然被赶回屋里。他掏出伤药,习惯性地回头望向房门。
那里本应该站着一个人,一个会在这时一边温声和气听他讲述遭遇一边给他细致涂药的人。
宋泽然竭力想把“夏意”这个符号从自己的生活里剔除出去。
但渐渐地,他发现这件事变得越来越困难。
秋季月圆夜,桌上再见不到那一盘剥好的蟹黄;冬日雪初霁,窗前再闻不着那一折幽香的腊梅;清晨练剑的身影只剩下一个,泛舟湖上的酒杯独摆了一樽……
凡此种种,生活一如既往,唯独少了那个人。
宋泽然觉得自己这一年来应该是变沉稳了,比如此刻他听着外面树上那烦躁的蝉声竟也不会生出半点脾气。
院里的丫鬟进了屋,捧着一个精致小碟,细声道:“少爷,这是端阳节宫里赏赐下来的点心,夫人让奴送来。”
宋泽然往那盘中一瞅,摆的是一叠整齐的银丝糕酪。
他对这东西没兴趣,刚要让丫鬟撤下去,又改口道:“你给西边王府送去,我记得阿意爱吃……”
话音戛然而止,他看到丫鬟迷惑的眼神。
“放下吧。”
他看着这道甜品,突然像是想到什么:“去,找人去一品斋买包蜜花糖回来。”
半个时辰后,手下的人两手空空地回来了。
“少爷,一品斋没有卖蜜花糖的。掌柜的说了,这糖从他开张起就没卖过。”
“怎么会?”宋泽然显然不信。
手下的人头更低了,不敢说话。
“行吧,我自己去。”
宋泽然循着记忆找到一品斋的铺子。
他常路过这,倒是很少进来。就小时候在这买过几次蜜花糖,因为觉得好吃,后来夏意三五不时地就塞给他一包。
这样的投喂持续十几年,其实从很早之前他对蜜花糖就没有小时候那么贪恋了,但夏意总是给他塞各种吃的,他觉得反正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也挺喜欢这些味道,都心安理得地受着。
他走进店门,掌柜的一眼就认出这个燕京小霸王,忙不迭地从笑脸相迎。
“宋公子有什么需求吗?”
“掌柜的,我要买一包蜜花糖。”
“嗷,原来刚刚那个家丁是宋公子府上的人啊!”掌柜的犯愁道:“这可真是对不住。鄙店没有这类糖果。”
宋泽然微微皱眉:“可我吃的蜜花糖就是一品斋的啊!”
“啊……我知道了!”
掌柜的一拍脑门,明了:“这店是我十年前盘过来的,店名没改过,宋公子说的蜜花糖莫不是上代店家做出来的?”
“可是我明明一直有吃……”宋泽然明显震惊到了,停了片刻,仍不死心:“那你可知这城里还有哪家做这蜜花糖吗?”
掌柜的摇摇头,一脸确定:“没有。京城内同行的经营种类我都有琢磨过,肯定没有这种糖果。”
一个可能性已经在脑海形成,宋泽然忽然又瞥见压在剪刀底下的油皮纸。
他走过去,发现这是用来包装糖果和蜜饯的,每一张上面都清晰地印着“一品斋”三个字。
“……”
他想到夏意每次塞给他的零嘴小食,不仅是蜜花糖,好像大部分都是用一张简单普通的油皮纸包着的,只有少数上面会印着店铺的字号。
而他粗心大意,竟一直没发现这点异常。
“我知道了。”
宋泽然缓缓转身离去,也听不清后面掌柜的在说什么。
所以,那些他以为再平常不过的点心,都是夏意亲手做的吗?
此时此刻再细细想来,怪不得以前有时候觉得那些东西味道也就一般,但后面慢慢又有了提升。
他当时还以为是那些店里的厨子手艺长进了呢。
这个认知让他深受打击。他印象中,很多时候,夏意塞给他的东西他是吃不完的,有时候干脆就忘记,放在那霉了就扔了。
一品斋的隔壁是几家胭脂铺布庄店,他站在门口,听得到里面姑娘的娇声娇语。
“这个好看,用在我身上肯定合适。”
“唉,好看是好看,可是女为悦己者容,意世子怎么还不回来,我好想他。”
“去去去,真不害臊,这种话你一个姑娘家家的也敢在外头光明正大地说出来。”
“我就说怎么了!我就是喜欢意世子,难道你不心动吗?”
两个姑娘相互揶揄着,笑成一团。
宋泽然则站在外面,面无表情地想着:“你们没机会了。阿意喜欢的是我。”
可到这他又生出一丝慌乱。一年多过去了,夏意还……还喜欢他吗?
他有点不敢再想下去,急匆匆地离开了这个让他慌神的地方。
等回到府里后,他仍是辗转不安,一会儿站着一会儿坐着,一会儿双目放空一会儿眉心紧蹙,活像个精神分裂。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是累了,瘫在椅子上,长长叹出一口气。突然,他又坐直身体,脸颊像是因为憋气瞬间涨得通红。
他好似做出了一个不得了的决定,挥手招来一个小厮,低声道:
“你去,去给我找几本,就那种,小册子。”
小厮顿悟,领了令就要退下,只是心里有些纳闷:敢情这位爷都十八了还没看过这东西?结果下一刻他就听到不得了的话。
“要男的和男的。”
小厮瞪大眼睛望向自家少爷,但很快又意识到这么做是大不敬把头低下来。而宋泽然心虚,根本没注意到别人的反应。
傍晚时分,宋泽然拿到几本厚实的小册子,开始认真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