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据我所知,警方在采用宋玲的证词时并没有做任何的调查。他们没有审查宋玲是否有感知、记录和回忆相关事实印象的能力,也没有审查她理解有关问题的表达能力和说实话义务的认识能力。”
叹口气,赵坤杰感慨,“种种漏洞,都是收集证据中不该出现的错误,若不是早些年的办案能力以及警员自身的知识水平有限,就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章婵急问:“这些漏洞提供给法院的话,对证实高喜无罪有用吗?”
赵坤杰:“这种情况最多是对证人证词有疑问,却不能作为高喜无罪的直接理由。我听说,死者身上和凶器上都留下了高喜的指纹,而且高喜也没有不在场证明,他那天喝了酒,连自己做过什么都不记得了,根本没有办法替自己申辩。”
佟轩问赵坤杰:“从法律角度来说,您建议我们先去做什么?”
“见一见这个关键性的证人。虽然过去了四十年,他不一定记得每个细节,但是他内心深处对曾经说过的话不会忘记。这对他来说毕竟不是一件普通的事,所以他会有印象。”
佟轩点点头,和章婵一同离开。
出门后,他拿出手机拨通了花猫的号码,“我会提供过去一份名单,你要确保将他们一个不落的请到南昌来,住宿的地方提前安排一下,让蝌蚪和你一起做。”
放下手机,他转看章婵,“走吧,我们先去监狱一趟,在高喜案重查之前,我们先去见见他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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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即将出狱的人来说,内心有激动,也有恐惧。脱离社会的这些年,高喜已经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发生过什么,或是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
他眼前只有铁做的城墙和泥瓦房,只有穿着两种颜色衣服的人,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声。
作为重刑犯,他的日子并不好过,这些年的牢狱生活让他变得更加苍老。他甚至会恍惚,会梦到那个自己杀人的夜晚,梦到自己拿着作案工具站在尸体面前,然后看着高照一点点没了呼吸。
他,杀人了?
不,他没杀人?
被抓时,他就做了决定,以后再也不喝酒了。他应该听妻子的话,他不该贪杯,不该做事冲动。
现在悔过,还不晚吧。几十年的悔过,不算晚吧?
倏然间,牢房的铁门被慢慢打开,他熟悉的一名狱警站在面前,身后是另外两名警员。他们给他戴上手铐和脚镣,并提醒他:路上老实点,不许做傻事。
他是老实人,从没有给狱警找过麻烦,所以他们对他说话并不严厉,有些只是例行公事,必须讲给他听。
今天好像有风,所以监牢的一层层安全门打开时,他感觉到了风的存在,好像还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很是好闻。
他有多久没见过鲜花满地了?
听说,他很快就能出狱了。又听说,他出狱的可能因为外界舆论的变大而变得越来越渺小。
有时候他想,在这里过一辈子才是正确的选择。自由谁都向往,但是整天提心吊胆、郁郁寡欢的自由,反而没有在这里劳作快乐。
对了,他好像在牢里有几个兄弟。他们中有提前离开的,有进来没多久的。现在他被送往新的地方,是不是要先交几个朋友。免得出不去时,自己又孤零零的。
“前面右转,有人要见你。”他熟悉的那个狱警说了句话,伴着“哗啦”的脚镣声,他没能听清楚,只是心里明白,或许是律师想要找他谈话。这段日子,他说了很多话,习惯了。
屋里坐了两个人,没有穿整洁的正装,也没有穿警服,看起来很是年轻。
那女人的眼中冷冷的,盯着极不友善。但在和她对视时,又有一股莫名的力量,让人想要靠近她。
男人看起来干练稳重,可能经常在外奔波,肤色有些黑。他长得很精致,和自己年轻时差不多,应该不缺女朋友。
坐在两人面前,他不自觉地整了整衣服,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这两个人对自己会有用,会是他日后最感激的人。
男人开口讲明了他们的身份,隶属于南昌警局的两人,一个叫佟轩,一个叫章婵。
名字,他记下了。
“我们想确认一下你和死者高照的关系。”佟轩拿着录音笔,眼睛盯着对他的眼神并不闪躲的高喜。
“他是我本家的人,我管他爹叫二叔,管他叫大哥。他比我们本家的几个兄妹出生要早,也比我们有本事。”
提起高照的名字,高喜略带愧疚。
章婵、佟轩互视一眼,由章婵问:“高照是你杀的吗?”
高喜惊讶,抬头盯着两个他不明白来做什么的人好奇。以往的那些人都会问他关于是否悔改了的问题,而这两个人仿佛对他是否心有愧疚并不关心,更关注的是他与高照之间的杀人关系。
“我……我不记得了。”说实话,在牢狱里这么久,他的记忆早就出现了紊乱,有时候梦境会记成现实,现实又会被慢慢遗忘……
“案发当晚你喝酒了吗?”佟轩问。
“是。”高喜悔意很深。
“那你还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吗?”
“我只记得那天心情不好,就一个人在河边喝酒。等我清醒时,正在被几个人拽起来。我为什么会在高照的家里,我也记不清了。”
佟轩将录音笔放在高喜面前,“说清楚些。”
高喜闭眼想了想,“我并不想记得那天的事情,但我却怎么也忘不了。”
事件最初发生在村子里一户人家的婚礼上,高喜、高照应邀去帮忙。
酒席间,大家喝的不亦乐乎,高喜又因为多喝了几杯酒脑子有些糊涂,他忘了高照吃花生会有过敏反应,所以在主家给他们这些帮忙的送来面条时,随手将一碗有花生的递给了高照。
那天的事情很凑巧,高照不小心将花生吃到了嘴里,结果出现了过敏反应,他在情绪紧张和酒精地刺激下竟然尿了裤子,大家因此笑话了他。
事后,高照在路上遇到了高喜,两人因为这件事情起了争执,都扬言要打死对方,在他们要动手时被人及时拉开。
高喜心里不痛快,就拿了酒到河边生闷气。
这是他能记得的所有事情,等他再次清醒时,他就躺在高照家的地面上,正被人往院子里拽。他一眼就看到了槐树下的那具尸体,也因此彻底清醒了。
“我能感觉到,他死时很害怕。”高喜揉了揉眼角,“可能他自己也不知道,人高马大的他,会被人给砍死。所以他都吓尿了。”
高喜握紧拳头,手不再垂落腿上,而是放在桌面,“如果是我干的,我愿意接受惩罚。不放我出去也行,判我死罪也行。可我就想弄个明白,我到底有多恨他,才会下那样的死手。不过……”
他突然压低了声音,“孩子不是我杀的。我再糊涂,也不可能对孩子动手。孩子的死和我没有关系,请你们相信我。”
狱警见他情绪激动,又看了看手表,提醒佟轩,“时间差不多了。”
佟轩点点头,对高喜说:“当年的案子我们准备重查,你回去后好好想想有什么没有告诉我们的细节,一旦想起来了,警方会通知我来见你。”
高喜站起身,沉默地走在狱警一旁,出了屋子。他在想什么没人知道,只是从他的表情上可以看出,他对案子重查并不激动,也不期待。
毕竟过去这么久了。他最美好的时光已经给了这座铁牢,即使现在告诉他凶手另有其人又能如何?什么都回不去了。
他的妻子、孩子和未来。他一点期冀也没有了。
回程的车上,章婵问佟轩的意见,“你觉得杀死高照的,和杀死孩子的是同一个凶手吗?”
指尖点点方向盘,佟轩不确定回:“死的是一家人,而且时间也相同,或许是同一个人干的。”
“你有没有注意到一个细节。”章婵回忆:“孩子在家里由高照看管,尸体却在河边被发现。而当时喝酒的高喜也在河边,之后他清醒时却到了高照家里。两个人对调了位置,会不会是凶手杀死了高照和孩子,在移动孩子的尸体时发现了喝醉高喜,从而萌生了让他当替罪羊的想法。”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佟轩分析,“或许凶手想要将两人的尸体都移到河边,后来发现了喝醉的高喜,这才决定让高喜代替自己。这也是为什么高照和孩子都死了,孩子却在河边,而高照在家里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