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远面目恭顺:“谢殿下。北疆的天气变化可真快,雪一直下个没完。臣刚刚听到王爷和苏大人正商量着要尽早回京,可能等不到京城派议和使臣来,再晚些时候大雪封了路就难走了。”
“嗯。”陆璟又拿起瘫在狼皮毯上的信:“母后也来信让我尽快回去。已经叫了二舅舅出发去平州准备接应了。”
“殿下这次这样凶险,皇后娘娘定然是十分担心殿下的。秦大人亲自来接也陛下和皇后娘娘也安心一些。”娄远说。
丰玉走近,为陆璟披好掉下来的棉袍,也轻声说:“殿下近来受伤太多,奴婢不知为何心中也总是不安。能早点回去才好。”
陆璟闻言撇了眼娄远没有说话,心里却想只怕回去才更危险吧。
母后在信中确实十分担心,催着她快回去养伤。父皇也表示后续的议和事项会有其他人来处理,让她早些回去。
所有人表面上都这么关心她,心疼她,却不知心里各自都打着什么算盘……
“阿璟。”陆璟正出神的时候裴舟意进来了。
玄色大氅上绣着金色的暗纹,雍容华贵。顺着侍女的动作脱下后里面是修身的长衫,头上束着宝冠,发间本来还有雪粒,但随着他进来便马上消融不见了。
裴舟意整个人神采奕奕,看着她眼中带光,嘴角含笑。丝毫不见前几日郁郁的病容了。
“阿璟今日怎么样?还难受吗?”如今裴舟意已经不再叫她殿下了,明晃晃地直呼她的名字。
但是当裴舟意见到娄远也在时,他眉头微挑,语气莫名:“娄大人也在?”
娄远立马起身行礼:“见过王爷。”
“好多了,多谢皇叔关心,皇叔请坐。”陆璟抬手让丰玉把面前的东西都收拾干净。
但裴舟意似乎没有听到娄远的话,而是直接坐下转头对陆璟说:“我和苏大人商量过了。过两日雪停了我就陪你回京。苏大人留守北疆。回京养伤,你也能好的快些。”
“嗯。”陆璟虽然将裴舟意对娄远的无视看在眼里,却丝毫没有想提醒他,反而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父皇和老师的意思是,议和的具体章程可以推后,应该会让北蛮派人去京城商议具体事项,大军继续留在北疆,让我尽快回京。如若可以,最好带上勤皇叔。”
“只要勤王吗?”裴舟意问。
“若是能有质子自然更好,只是还没有完全确定议和的具体章程,就只先把勤皇叔要过来。至于之后是不是要质子进京,再看后续的商谈结果吧。”
“好。”裴舟意点点头:“我让人去传信,让淳维尽快把人给送来。”
“嗯。”她点点头,却转头对丰玉说:“阿玉,怎么还没给皇叔奉茶?”
而她像是现在才注意到娄远一样,装作纳罕道:“娄卿怎么不坐?”
娄远一直保持着朝裴舟意行礼的姿势,两个人一直自顾自的聊天,他就只能干站着,像是在受处罚。
“殿下,宁王殿下……”娄远还没说完——
却听见裴舟意淡笑着说:“殿下让你坐你怎么不坐啊?娄大人。”
裴舟意这一句话说出来反倒成了他的不是。驳得他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卡在中间。
但是娄远好歹有多年的伪装经验,倒不至于因为裴舟意的这点刁难而不知所措。于是他拿出自己的拿手绝活:装可怜装无害。
“谢殿下,谢王爷。”他的头更低了:“只是臣刚刚想起,从平州调集来的粮草还有些没有登记清楚,臣还得在去核对一遍。”
陆璟点点头,心中却对他的想法了然于胸:“嗯,既然娄卿还有要事要忙,就先去吧。”
“是,那臣就先告退了。”
等娄远离开后,陆璟看了眼幸灾乐祸的裴舟意。
裴舟意最近似乎总是针对娄远,她语气促狭道:“皇叔这是怎么了?难为我手下一个小小的詹事。”
可是裴舟意却突然变得严肃:“阿璟,你轻易不要相信此人。““为何?”这次轮到陆璟疑惑了,她以为裴舟意同娄远是有私怨,才会如此的,所以竟然是同她有关吗?
“他虽看着恭顺至极,说不定内里实则包藏祸心。总之你不要听他的话,也别总让他跟在身边,尽早将他打发了。”裴舟意说话的语气以及表情都对娄远十分不耐,似乎十分不满。
裴舟意也没想到陆璟会把娄远带来北疆。他当是刚醒来就赶上陆璟即将出征,根本来不及想那么多,行装也来不及收拾,翻身上马就直奔京城,路中不知跑死了几匹良驹,只想着势必要在陆璟出发前截住她。
后来他想着,就算是陆璟已经出发了,去半路拦也要把陆璟给拦回京城。却不想最后建安帝让他们一同出征,好在也不是最差的情况。
他愿本想派人在京城悄无声息的就把娄远给解决了,也不至于让他一直担心。但是现在娄远是跟着陆璟出来的,若出了什么事,皇帝必然会起疑心。
更何况明逸说的对,娄远这次来,只怕也有监视他的意思,若是他的人暗中动手,定然会让皇帝怀疑他。
打草惊蛇确实不好,之前也是他一时魔怔了,只想着要把这些害了陆璟的人除掉,没想好退路。
现在想来,该寻个正当的由头除掉此人,最好是让所有人都挑不出错的情况。
陆璟听了裴舟意的话,却是微微皱了下眉头,裴舟意怎么知道娄远有二心的?
而陆璟这幅表情看在裴舟意眼里,却是另外一种意思,他只以为陆璟还是对娄远深信不疑,对于他的劝告不能理解。
这更加坚定了他要尽快想办法除掉娄远的想法。
陆璟此刻不愿意深想,总归她身边这帮人,各个都心深似海,至少到现在为止,裴舟意都没表现过想要害她,甚至屡屡为她做出些不合常理、不合规矩的事情。
陆璟真的不心动吗?
这是她前世念了一辈子的人啊,今生如此珍视她,为他出头,为她受伤,她怎么可能做到心如止水呢?
表面的疏远冷静,都不过是强装镇定罢了。
陆璟面容稍显犹豫,似乎停顿了一下才说:“本宫听说皇叔要淳维交出燕颌?”。
裴舟意似乎也没想到陆璟会问这件事,毕竟他从来都没有同她说过这些事,但他还是点了下头:“是。”
“但皇叔应该知道这几乎不可能。”陆璟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我听说正是因为这件事,议和才一直僵持不下。淳维不可能答应此事的,他宁愿给个儿子当质子,也不愿失去燕颌这一员大将。”
裴舟意不可能不知道这中间的道理,但他还是如此坚持,是为了什么?
“皇叔可是同他有什么恩怨?我听闻皇叔少年时同他交过手,可是那时候……”
“不是。”陆璟还没说完便被裴舟意打断了。
他直视着陆璟的眼睛:“他伤了你,我必然不可能放过他。”
这般直白的话,让陆璟一时愣住了。
接着她像是无可奈何,转过头不再看裴舟意,闷闷地说:“即便这样做会让北疆的战火重燃,皇叔也毫不在乎吗?”
“在所不惜。“陆璟深吸了口气,重新转过头来看着裴舟意,直视他的眼睛:“皇叔不要忘记今日所说的话。”
裴舟意看着她的目光温暖包容:“我永远不会忘记的。”
他似是叹息:“阿璟,我只希望你岁岁常无忧。”
“那皇叔就不必纠结于燕颌之事了。让战事就此平息吧。”
“你不必担心的,我可以攻下北蛮王庭……”
陆璟摇了摇头:“不论如何,战争到最后受苦受难的都是百姓和普通将士。我不愿见战事再起。我们尽早班师回京吧。”
陆璟不喜欢战争,前世就不喜欢,这一世的战事如此短暂,她是庆幸的。
前世她是主帅,她曾亲眼见过那尸山血海的恐怖景象。这一世她虽然受伤更重,但是难道没有比她伤得更重的人吗?
那留守大营为她争取撤退时间的一千将士,有多少存活呢?他们中又有多少缺了胳膊少了腿呢?
陆璟受伤了,可以有军医精心医治,有侍女随身照料,用最好的伤药,其他受伤的普通士兵呢?
如今北疆入冬,她的营帐内可以烧炭炉直到足够热,但前世很多士兵是直接被冻死的。现在许多人也不过只有一件薄薄的冬衣御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