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贵妃本是一直沉默,听了皇后此话,适时插了句嘴:“敢问娘娘,您说的可是今早上长公主还魂的事?”
白毓晚听见白贵妃递来的话,笑着点了点头,接着又看向书昭仪:“有人说长公主去你宫里寻你谈天喝茶,可有此事?”
书昭仪闻言,却是又起身跪地:“娘娘恕罪,妾身蠢笨,病晕醒后,早上的事竟都记不得了…实不知宫里竟还有这样的传言,妾身只记得醒来,见到了陛下,陛下叮嘱妾身好好休息,妾身实在是病得无心去关切宫门外头的事,娘娘若不信,不如召了妾身宫里人,一一审问了也好。”
皇后唇角的笑随着书昭仪的回话,慢慢平淡下去,她沉默盯着跪在地上的书昭仪半晌,面上再次生出些笑意:“昭仪这话说的好像自己犯了罪,本宫何至于因为些谣言将你当犯人审?”
“方才说过你,你这又跪下了,倒也是让本宫为难,你既说自己忘了,便起来吧。”
“多谢娘娘…实在是妾身自责,不能替娘娘分忧,才想出了些蠢办法,不想让娘娘为难,妾身有罪。”
夏贵妃停了玩帕子的手,她缓缓抬眸,眼眸含笑的看过书昭仪,又去看凤位上的假笑的皇后,心道还真是出好戏。
相处久了,她倒有些开始佩服书昭仪了,明明恩宠最盛,却还能做到步步小心,或许这就是出身低的好处,身段面子都能舍下,整个后宫里,也就是她,以退为进,每次都能让同样出身不高的皇后连贤惠大度都装不下去。
夏贵妃端起茶盏喝了口茶,看着还跪在地上的书昭仪,挑了挑眉:“说了这么半天,书昭仪是对长公主的事丝毫不知情了?你可知欺瞒皇后是何罪?日后若查出来你对皇后娘娘知而不报,可是要受罚的。”
书昭仪将头垂得更低:“贵妃娘娘明鉴,妾身岂敢欺瞒皇后娘娘,就算是陛下来问妾身,妾身也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今晚上来来回回的话说了不少,到此处连天子都搬出来了,众人自不好再开口。
夏贵妃原也是站出来搅搅水水,借着皇后的名头打压书昭仪,如今书昭仪用天子压皇后,夏贵妃自然再不开口。
淑华宫中一时沉寂,除了跪地埋头的书昭仪,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向了皇后。
白毓晚扫了眼夏贵妃,面上虽没了笑意,却还是一片平和。
“本宫几时说过不信你了?贵妃同你开句玩笑,也就是你实心眼,还当起真来,还要本宫说几遍平身,今日是不是本宫亲自扶你,你才肯起来?”
“妾身不敢。”书昭仪谢恩起身,复落了座。
此后淑华宫中的气氛一直不高,大家闲说了些杂事,白贵妃有心转圜气氛,故意提起再不几日,就是皇后娘娘生辰,以陛下对皇后的看重,一定会隆重操办,届时合宫同乐,都是托的皇后娘娘的福。
皇后闻言,眉眼才生出些许笑意来,但人心不齐,夏贵妃之流面子上的功夫都不愿做,气氛一冷再冷,一盏茶的功夫,众人便散了。
当晚众嫔妃回宫不久,便听到敬事房的消息,天子翻了书昭仪的牌子,去了钟月殿。
***
从钟月殿到雀阳宫的那条小路,沈邵曾走过无数次,但没有一次,是如今日这般心态。
白日里他借着拉沈桓出宫,自己一并也回了御门,他舍不得离开她,可也没胆量单独回去面对她。他将姜尚宫留下陪着她,晚膳的时候又让御膳房做了她爱吃的菜,送到雀阳宫中去,听下人说她胃口不错,晚些时候才敢来见她。
永嘉在雀阳宫中静坐了一下午,她坐在小榻畔,撑开了半扇窗,瞧着庭院里的秋叶,自她离开这座笼子至今,一年已久,那段日子虽有平和,但终不过一段逃命之徒,她曾以为,逃远了,时日长了,沈邵就该放手了。
但直到今时今日,她才真的明白了沈邵的偏执,震惊比不上心惊,若往后余生,都是一条你追我赶之路,不如趁早做个了断。
今日之前,即便她被沈邵捏着把柄,不得不随他回京来,可她心里一直没有停止计划如何再次逃跑,她原是想先寻出沈邵关押陆翊的地点,设法救出陆翊,然后大家一起逃离,可以往深山里,或是海上去。
但雀阳宫平静的午后,让她起伏的心跟着一起平静了。
她才知,她曾经领教过的,沈邵的疯,对比他在琅琊的所作所为,不及十之一二,她都没胆量再去赌,谁又知沈邵真的疯起来,会不会因怒杀人,她不能再害陆翊,即便是逃,也要先救出陆翊,让他逃得远远的,逃到沈邵寻不到的地方,逃到与她此生再无瓜葛的时候……
寝殿的门,‘吱呀呀’的响起,推门的人,格外轻手轻脚。
沈邵走入殿中时,望见小榻上的那道身影不禁一愣,他晌午离开时她便坐在那,如今深夜寂寂,她的身边只多出两盏灯火。
永嘉闻声望去,她平静看着沈邵,即便晌午时他将桓儿拉出来,想要遮挡一二,可他的心思,他的所作所为,她岂会不懂?
假死之事,固然是桓儿先挑起骗他的,但能让此事从遥遥琅琊,遍传京城,让合宫皆知,天下之大,除了他,又可有第二人能做到?
他的心思,早暴露无遗,他不满如今的隐秘,还想求个名正言顺,可天下人岂是傻子?他稳坐皇位,掌人生死,定自认可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可她不会如他的愿,公理私心都不会如他的愿。
沈邵驻步在正殿木雕月亮门洞之下,他望着永嘉的眉眼,那是刻入他心头的情丝,晚风透过半敞的窗子吹入,燎燎烛光摇曳,她的乌瞳像雪山一样,干净澄澈,却也很冷。
两人静望良久,沈邵脚步挪动,慢慢朝永嘉行去。
第111章 蓄谋已久
“朕听说今晚御膳房做的白川鱼很合你胃口, 不如朕将那厨子调来,以后留在你宫里伺候。”
沈邵行到永嘉身边坐下,来雀阳宫前, 他纠结了半日,见面要与她说些什么, 他猜她一定很恼他, 他想若先主动开口解释, 她会不会能稍稍消气。
可走进来,看到她, 他率先预备好的说辞像是被锈在喉咙里, 几番辗转, 脱口而出时,大变了模样。
“不必了,”永嘉的语气很平静,平静的让沈邵有些意外:“北地的鱼,吃习惯罢了。”
沈邵听着永嘉的回答, 神色不可查的微微一暗,半晌他才苦笑着说:“不过一年而已,阿姐竟觉得比京城还熟悉。”
永嘉闻言沉默不答, 殿中寂寂片刻, 她问他:“陛下来做什么?”
“朕……”沈邵迟疑,他转而问永嘉:“你难道没话问朕吗?”
永嘉似乎想了想, 她面上忽透出些许笑意来,意味不明:“我在想,若有一日我真的死了,陛下会不会还要挖坟掘墓,亲看上一眼我的尸体, 才愿意放过我?”
沈邵心痛得厉害:“不会的,朕不会让你死的。”
他的回答模棱两可,永嘉心里愈觉可笑,面上的笑意却散了。
“陛下若没旁得事,便请回吧。”
许多话,沈邵此刻说不出口,他听见永嘉突然开口赶客一愣,只能讪讪起身:“那朕走了……”走了几步,他又回头补了句:“你若雀阳宫住的习惯,便留下住着,朕不会让旁人来打扰你。”
言下之意,便是不会让旁人见到她,她最好也不要去见旁人。
永嘉闻言神色未有太多波澜,她能看出来,历经这一早,沈邵仍未死心。
他不死心,便只能由她断了他的心思。
***
皇后今年的寿宴,未能如白贵妃奉承的一般,大操大办,沈邵以北疆战事,国库吃紧为由,裁剪宫中用度,寿宴也是一切从简。
白毓晚心有失落,可面对沈邵,皇后的风度比什么都重要,沈邵来与她商议此事时,从头到尾都笑着称好。
沈邵吩咐好事宜,起身欲回御门,一直端坐着的皇后,忽然有几分急切的站起身:“陛下……”
白毓晚唤住沈邵,她见他闻声回头,怀中不由自主的紧张,她双颊微红,带了些羞怯:“陛下可要留在妾身宫中用膳…妾身宫里新来了个厨子,做菜…”
“朕还有事,”沈邵打断皇后,眼见她眼中的光亮淡下去,他缓了缓,还是道:“皇后自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