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没有关系,如果不是朕……”后面的话,他没有说。
但柯相爷懂,只跟着不断叹气。
御书房中一阵可怕的沉寂。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那灯芯噼啪炸响开,两人似才回过神来,李尚率先开口道:“好在,朕也遭到了报应不是。”
“陛下!”柯相爷有那么一瞬间想说出些实情,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想杀孟茯的人有多少他暂且还不知道,但是粗略算起来,宫里这些娘娘,宫外那些皇子,想来除了自己那傻女婿之外,没有一个不想将她除之而后快的。
于是那话他还是给咽了回去。
“怎么?”然李尚到底看出了柯相爷有话要与自己说。
柯相爷这会儿神态已经恢复了自然,“臣只是想说,天色已晚,陛下应当早些休息,保住龙体!”
一旁的老宫人也趁机劝慰道:“是啊,陛下您今近日来夜里总是咳嗽,难得一好眠,是该早些歇息了。”
柯相爷听得老宫人这话,心里有些担心,连瞳孔也发生了些变化,“陛下您……”
只是话没有说完,就被李尚抬手打断,示意他不要说下去。然后只见李尚一脸不以为然道:“没什么,终究是老了,身体不中用了。时辰不在,爱卿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陛下!”柯相爷的心中却是万分惊骇,想要求个究竟,他曾经记得,不是说已经治愈了么?怎么开始咳嗽了?
“下去吧。”李尚却已经不愿意再与他多言。
柯相爷没法子,只能跪安退下。
老宫人将柯相爷送到御书房外,便折身回来,此刻李尚正软绵绵地靠在椅子上,见了他,眉头微微皱起,“此事,朕说过不许提。”
老宫人‘噗通’一声跪下来,声音里却是万千悲痛难过,“陛下,奴才跟在您身边多年了,也只有柯相爷还是真的念着您啊!”
李尚听到这话,不怒反笑,只是笑得有些恐怖,“是啊,旁的都盼着朕早死呢?可朕是真龙天子,怎么可能早死呢?朕即便是死了,也会上天成神!”
只是才说完这番话,他便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心疼得老宫人连忙上前去与他倒参茶,顺着气,“陛下,您没事吧?”
“哼,朕死不了!”李尚咳嗽了半晌,才喘过气来,含糊不清说了这么一句。
老宫人只在一旁叹气,“奴才去让人准备。”
李尚没言语,扶着龙椅扶手缓缓起身,“朕这些儿子里头,但凡有个中用的,也好啊!”
老宫人已经折身回来,正好将这话听进去,但那些个皇子皇孙,却不是个一个奴才能评判的道理,自然是不言语,只上前弯腰扶着李尚。
李尚却一把将他甩开,“朕还没有弱到这个地步。”说罢,忽然想起刚才柯相爷的那些话,下意识看着自己颤抖着的双手,“朕,曾经也是驰骋沙场,所向披靡!”
可如今,怎么弱成了这副样子?
“陛下您素来都是骁勇之神。”老宫人真心奉承着。
李尚听罢,脸上得了几分笑意,“那你觉得,可柯相所言如何?”
老宫人吓得腰又弯了一些,一副心惊胆颤的模样,“奴才不敢妄言!”
“呵!”李尚冷笑了一声,走了两步,便说道:“他所言也不是不可,从沈夜澜对这孟氏所看来,的确是非同旁人,兴许让她来京里,沈夜澜的确可堪大任,只是朕还是担心,双燕关那里出事。”
“那里不是还有位沈大人么?”老宫人听说,沈大人爱护那些哈青马,比爱护他家的儿女还要重要,以至于大女儿的婚事一拖再拖,后面还险些被秦家骗了婚事,如今听说就许了本地一户寻常人家,可是可怜那女儿了。
记得从前宫里年宴的时候,他夫妻二人也曾将那女儿领着来宫里,是个粉雕玉琢极其可爱的孩子。
老宫人当时心里还想,这样显赫的出生,想将来所配的夫婿,必然是人中之龙。
哪里晓得世事难料,最终竟然是便宜了那寻常人家的少年郎。
“他在,朕倒是信得过,只是辽人的骑兵作战能力你是知晓的,咱们马场的那些马,到底不是在辽阔的草原长大的。”能力如何,李尚还不知道。
只晓得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淮南淮北的橘子优劣完全不同。
这哈青马到了大齐的土地上,哪怕那玖皁城也有草原,但隔了个双燕关,他担心啊!
老宫人被他这样一说,也跟着担心起来。
不过他便是有什么想法,也不可能说出口来,到底不是他这个阉人该议论的事情。
李尚也没指望着他能说出什么,只长叹一口气,“有时候朕在想,当时如果朕拦下那封信,也许师兄就不会死,蒙家还在,大齐便是另一番景象了。”
“陛下,此事与您无关,这么多年了,您该放下了。”老宫人见他重提此事,终究不忍心。
李尚抬首,外面黑蒙蒙的一片,宫中这些灯火,也不足以将这片上空点亮,整座宫殿似乎常年都笼罩在这样一团黑暗之中,让人看不到希望。
“起风了,回吧。”他淡淡说了一句,紧接着便是剧烈的咳嗽声。
“陛下您慢点。”
两人的声音,逐渐被风吹散,被夜吞噬。
宫中,这个时辰,仍旧是与往常一样静悄悄的,只能听到偶尔那一阵阵夜巡的御林军的脚步声。
南海郡,双峰县。
一早孟茯起来,便见着了昨夜休息时还不曾回来的若飞,所以今儿早上见着,便道:“往后不管什么要紧事情,到底要顾着身体,往后早些回来休息。”
若飞听罢,有些愧疚,不好意思地挠着头,“昨儿与戎岚大哥聊得有些投机,一时忘记了时间,让阿娘担心了。”
孟茯愕然,“我还道你是出城去了。”害得她白白担心了小半晚上。“不过你二人能聊得来也是好事情,他办事情也是个稳妥之人,年纪比你长,见识也比你多,不懂的你便多问问他的意思。”
若飞连连点头,因不见着李君佾,有些好奇,“阿娘又叫他去走访老百姓家中?”
孟茯摇头,“我今儿倒没有叫他,他倒是积极,不过我想着多去走一走也好,他对于民间老百姓的家庭模式,所认识得太少了。”
就比如昨日见着了一副偏心的人家,一个晚上都在为此事发愁。
殊不知,这不过是大千世界小小一幕罢了。
于是便与若飞提了几句。
若飞听罢,“这不就跟从前姜家一个道理么?”只不过若飞他爹也是个没心没肺的,没像是李君佾遇到的这一家人,只晓得无限付出。
姜猎户他就知道自己快活,爹娘不管,儿女也不管。
但这也不妨碍姜家两老偏心小叔子。
孟茯笑道:“正是呢,不过他没见过这些形形色色的,到底还是世界太干净了。”也不晓得今儿又会看到什么样的奇葩家庭。
只怕回来还要愁眉苦脸的。
别说还真叫孟茯给猜着了。
傍晚他就回来了,一脸坚定地跟孟茯说道:“姑姑,您说得对,姑娘与男子一样,也该去读书。”
“怎了?”孟茯其实已经多少猜到了一些了,但还是想听他说。
李君佾今儿遇到的人家,只怕比昨日的更要让他无法理解。此刻一面深呼吸,压住心中的怒火,一面与孟茯说道:“我今日遇到好几户人家,一样是不缺吃穿的,却还打算将女儿换了银子,给儿子娶媳妇,难道女儿就不是他们亲生的么?若是许了正经人家也就算了,可是为了二十两银子,把自己养大的亲女儿嫁给一个可以做女儿爹的瘸子,这做父母的心什么做的?”
孟茯心说这算得了什么?“这种事情,应该对你来说也不算新鲜吧?这和在京城里,将年少女儿送到宫里去参选秀女的人家一样啊。不过是女儿所跟的男人权力不够大,给女儿家的好处不够多而已。”
李君佾脸上的表情顿时就凝固住了,显然他没往这方面想。
可是现在听孟茯说来,似乎事情的本质就是一样的。
从前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是现在想来却觉得无比恶心。说到底,从前他没有觉得这件事情有问题,那是因为送女儿的人家得到了相当丰厚的报酬和好处。
而现在为此事生气,是觉得好好的一个姑娘因二十两的彩礼而嫁了个可以做爹的瘸子可惜了,明明她还可以值得更多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