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旱逢霖(ABO)+番外(44)

作者:千人玉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吴霖不知道,没有人回答他这些问题。他就像一尊雕塑一般,静静地站在墙边,看着那具盖着白床单的身体,对,身体,吴霖在心里给自己强调了一遍,这是身体。他看着这具身体缓缓地从自己面前经过,然后来到程至礼面前,医生和程至礼说了句什么,接着床单被揭开了一角,程至礼匆匆往里面看了一眼,冲说话的人说了句“有劳了”,那具身体就再次向走廊尽头移动,直至消失在吴霖的视线里。

那是谁?最后吴霖才想到这个问题。那是谁?吴霄为什么在哭,程至礼和杨可依为什么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

自己?我又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这是哪儿?吴霖不自觉地将手伸进了裤兜里,那里面有东西,细长的,柔软的,有细腻的花纹……啊,辛望云,这是他的领带,是哥哥的领带,哥……哥呢?

“吴霖!”

“快!快接住他!”

“医生!医生!”

周围的声音此起彼伏,吴霖紧紧地拽着手里的领带,楼顶的白炽灯亮得晃眼,他想伸手遮住眼睛,却发现眼睛已经闭上了。冰冷如潮水般涌来,他好像听见了一些声音,像是姥姥,又像是辛望云,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伸出手,想抓住些什么。但周围什么都没有,黑暗、窒息、无边无际的迷雾,吴霖就这样沉入了深不见底的梦里。

“霖霖!霖霖!”

吴霖头疼欲裂,因为受不了周围没休没止地叫唤,强打着精神睁开了眼,结果发现吴霄正顶着布满血丝的眼睛,趴在床边一遍一遍地唤他的名字。

“我做了一个梦,”吴霖还没有彻底清醒,大大的眼睛半睁着,完全找不到焦点,“梦见你和姥姥说我不乖,不要我了,我吓坏了,哭都哭不出来。”

“霖霖……”

“我想姥姥了,你能不能求求程至礼,让我们去看看姥姥?”

吴霖刚刚吊完营养液,手背上的针眼有点渗血,沿着血管的方向青了一小片。他用这只手去拉吴霄,想让他从地板上站起来,然后把自己带出去。但是吴霄一动不动,他的头发长了很多,搭在头顶乱乱的,像个不修边幅的邋遢鬼。

不知道吴霄为什么毫无反应,吴霖等了一会儿,开始不耐烦,他从被子里钻出来,光脚站在地上,伸手又拉了吴霄一次。

“走啊,我们去求求程至礼,这么长时间了,他至少应该让我们见姥姥一面!”

吴霄宽松的T恤领被吴霖拉歪了,现在正堪堪挂在肩膀边上,再用点力可能就要垮下去。但吴霖力道依旧没松,扯着那个领子就想把人从地上拉起来,直到他看见吴霄面前的地板上一滴滴落下的液体。

吴霄的哭是没有声音的,不像吴霖那样,会因为情绪的巨大起伏而产生无法抑制的生理反应,如果不仔细看,甚至无法发现这个人哭了。他只是安静地让眼泪从眼眶里流出,然后从脸颊上消失,不发出任何声响,也没有任何痕迹。

这样的哭,吴霖长这么大只见过两次。一次是上小学那会儿,他们俩被同学欺负,一群人用小石块砸他们,说他们是没爹没妈的野种,吴霄甩开自己的手,冲过去和那些人大打了一架,结果由于寡不敌众被揍了个遍体鳞伤。回家的时候他就在这样哭,没有声音,也没有表情,如果不是吴霖转身和他说话,根本发现不了这人已经哭了一路。后来吴霄就开始过度承担家里的重活,挑布料、调染料,赶牛、喂猪,每天撇开吴霖跑步上下学,几个学期下来,个头猛长,体格也壮了一圈。那之后,吴霖就再没见他打输过架,自然也就没再见他哭过。

现在是第二次。可这次没有人欺负吴霄,他也很久没有打过架了,吴霖看着他的眼泪无声地流出眼眶,划过嘴角,滴在地板上,然后消失,所有的泪珠都遵循同样的轨迹,所有的痛哭都没有痛苦的声音。

“霖霖,我们没有姥姥了……”

扯着自己衣服的手已经松开了,吴霄抬起头,瞥了一眼吴霖的眼睛,又匆忙别过了头,未干的眼泪挂在他的脸上,像某种华而不实的装饰品。吴霖没忍住,伸手摸了一下,然后战战兢兢地问:“你哭什么?”

惨淡的绝望从吴霄脸上褪去,他试着深呼吸了一下,却在嘴张到一半的时候败下阵来,紧接着,一种难以言状的狂怒布满了他瘦削的脸颊。

“求求你,我求求你!你能不能不要再这样了!”

延迟的崩溃在两个人之间毫无预兆的爆发开来,吴霄猛地从地上站起来,抓着吴霖的肩膀不断地摇:“姥姥走了!姥姥已经走了!你亲眼看见的!脑溢血!医生说没办法了!他们……他们……”

“我不信,怎么可能呢……”吴霖默默地退了一步,“我刚刚都还梦见姥姥了,她生我气,说我贪财,我给她解释,她不听,一直骂我,我……我也生气。但我现在不生气了,你也别生气了,我们去找姥姥吧……”

吴霖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最后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吴霄的眼泪就像是诅咒,每次他一冒出要去找姥姥的念头,就会被那眼泪生生吓回去,仿佛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

“没用的,吴霖,”迈不开腿,吴霄索性往后一倒,瘫在了吴霖的病床上,“我也告诉过自己这只是个噩梦,可是没有用,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我们现在真的是孤儿了……”

像是在电脑上敲下了一万字,在点击发送的时候却突然显示发送失败,又像是暴饮暴食后满胀的腹腔,气□□体和不明质地的未消化物,全部挤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出不去,看不到,找不到回音。

吴霖察觉到尖锐的疼痛,不是来自于身体的某个部位,而是传遍周身的剧烈创伤,他张大了嘴想要呼吸,却发现口鼻阻塞,所有的空气都和自己隔岸相望。

我们没有姥姥了,吴霄声嘶力竭的声音,在吴霖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我们没有姥姥了。

我们没有姥姥了……

我没有姥姥了……

我是孤儿了。

姥姥的出殡被安排在第二天,程至礼装模作样的给他们设了个灵堂,但其实根本就没什么人过来探望,除了程至礼和杨可依,就只有杜璞极不情愿地来了一趟。

他是来帮杜静笙传话的,吴霖在敬酒环节落跑,白白给杜家扣了一口不懂礼数的大锅,杜静笙被气得血压飙升,当晚就想直接废了这桩婚事。若不是程至礼苦苦相求,说儿子不懂事,没经历过这种场合,以为晚会结束了就可以回家了,两家的合约现在恐怕已经不算数了。

其实程至礼心里知道,杜家答应借钱给他还债,主要是看中了之后的政府赔偿,加上两家孩子结婚这一条完全是杜静笙一时兴起,而且成与不成获利的都是杜家,或者说,某种程度上杜家可能更愿意婚事告吹,这样按照合同他们就可以拿走更多的政府赔偿金。但他现在有求于人,只要杜家肯给钱,什么样的条件他都得受着,驰骋商场这么多年第一次被人捏住七寸的程至礼简直恨得牙痒痒。

杜静笙的要求很简单,杜玉和吴霖的婚期推后,明面上说的是家里老人刚走,立刻摆酒不吉利,暗地里打的什么主意,那就只有杜静笙自己才知道了。不过婚期虽然推后,之前合同里商量好的第一笔借款他倒是愿意按时拨付,只是说剩下的钱以及政府赔偿的分成,还要看程家的态度和情况再商榷。

这就很微妙了,不说这婚要不要结,到底什么时候结,只留下一个模棱两可的再商榷,就仿佛在程至礼头上悬了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让他任何时候都不敢掉以轻心。

走的时候杜玉回头看了吴霖一眼,本来水水灵灵的一个孩子,现在面容枯黄,瘦得都没个人样了,他实在是不明白这人为什么会答应嫁给自己弟弟,看辛望云那样,什么事情会不愿意为他做?就算真是为了攀高枝,有必要出卖自己到如此地步吗?他倒是希望弟弟和吴霖的婚事能告吹,这样至少他和辛望云面子上还能过得去,都是一个圈子里的,闹太僵确实没必要。

那个晚上雷电交加,七月的暴雨不遗余力地冲刷着泉临的呕热与疲惫,杨可依不习惯殡仪馆的阴郁,天还没黑就走了,只有程至礼留了下来,不知道是出于人道关怀还是纯属监督,陪着两个孩子一声不吭的杵在灵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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