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之前的每个选择,都是有系统给她兜底的,不管其他人再怎么诧异她的选择,她都有颗定心丸在。
而当系统的评估系统不再有效,《螳》会变成什么样子,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能知道了。
它会成为一部更好的电影么?或者只是成了走向更好路上的一种坏,不是没有价值,但是趋向更好阶段的失败性尝试依然是一种失败。
迟念当初就明白,她的这种冒险是不明智的,如果按照卓然原来的思路拍,她就可以得到系统已经为她设计好的报酬。
也许,那就会是一尊三大影后奖杯。
而这关系到她是否能在规定时限以前完成目标,避免被抹杀的命运。
可问题也恰恰就在这里,系统第三阶并未公布阶段目标。
什么才算是完成梦想之旅呢?
像上一个阶段拿到视后那样就可以获得大段大段的进度条推进?
这一次是拿一个又一个影后奖杯?
究竟是以何种标准来判断一个娱乐圈从业者的成功与否,以及此人在这个行业上超出同侪?
如果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系统在第三阶段的进度条为什么会消失?
拍完《临渊》之后,迟念并没有得到系统反馈,好像拍完了就拍完了,这次拍摄只是一次普通日程。
《临渊》作为商业制作,导演水平一流,剧本结构漂亮而完整,而在演员水平上,迟念也不谦虚,她作为一番绝对抗得起自己的角色,别的演员发挥也配得上这部片的投资跟卡司。
而如今,《临渊》也如迟念所预料的那样,带来春节档最好看的票房数据,上演三天接近三十万人打分后综合得出高达8.6的洋葱评分。
但是在这些完全可以预料的正向回馈面前,迟念打开系统的任务进度页面,却发现系统对此反应冷漠,进度条推进是小幅度的,这可跟目前业内的反应不同。
迟念却没有向系统询问这个问题。
系统也没有向往常那样用拟态人格的卖萌语气同她讲话。
【我不知道我要怎么做才能完成第三阶段的任务,我想,你也不会告诉我,对么?】
【宿主,我确实无法您的问题,因为我没有对该问题的回答权限,而且我认为,您选择这个问题作为我们之间,时隔如此之久后的开场白,只是在隐藏您内心的真实想法。】
【你又在根据你收集到的信息分析我?】
【这是程序本能。】
【我不选择直接了当的讲话,只是不想伤害你,虽然我清楚你只是拟态人格,但是……你自己推断吧。】
【我的人格情绪储备里存在伤心和悲伤,如果宿主谈及关键信息,触发程序反应,确实会产生这种结果。因此宿主能为我考虑,我此刻应该感到开心。】
【确实毫无必要是么?我们不如开诚布公。我选择不与你交流,确实是一次冒险,也是一次尝试。】
【根据宿主以前的多次选择,我认为宿主这一次又是在试图摆脱对我的依赖性。
就像宿主在选秀综艺结束后再也未曾利用我的信息收集优势展开演唱双栖路线一样,您总是在做一些对自己来讲更有难度的选择。
但是您非常小心,您似乎觉得自己被我控制了,所以希望摆脱我的安排
您想过么?如果您按照我给您规划的路,您也许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
《螳》对您的伤害是巨大的。】
【我当然想过,可我不愿意。】
迟念的意识在苦笑。
【我很怀疑你是否能理解,我对你的存在时常感到恐惧。】
【是因为我强迫宿主进娱乐圈的行为导致的么?】
【有这方面的原因,但并不是全部,我第一次感到恐惧是以TOP身份登顶那晚。
我为什么能以TOP身份出道,现在回想起来,其实全部仰赖于你的存在。
对,为了达成这个目标,我的身体很辛苦,练习唱跳几乎挤占可我所有的时间和精力,可是同期优秀练习生里又有几个不如我辛苦,她们为此准备了好多好多年,比我付出的东西要多太多了。
而且整个过程之中,我在精神上是毫无痛苦可言的,我不需要因为创作而痛苦,我随随便便地把别人的心血拿来使用,我是个不会被揭穿的窃贼,我窃取他人的才华来赢得粉丝的崇拜,他人的赞誉,甚至是宋衍的喜欢。
我不敢分析宋衍为什么会喜欢上我,我很怕他问我为什么不再搞音乐了,我怕他发现我在这方面其实天赋稀薄。
我常常回想那时候的事,每次回想的感觉都是不愉快的。
我后悔了,其实我可以选择不做那些事的,可我做了。
我的确少了很多痛苦,但是我也因此丧失了非常多喜悦。
这导致我后来要编许多借口拒绝跟音乐有关的创作邀约和综艺邀请。
一个谎言要靠无数个谎言来圆。
假的就是假的,即使我可以继续抄,抄最好的那些东西,它们带来的掌声能带给我什么呢?
我不会从这种“成功”里体验到真正的成就感。
以top身份出道,被那么多人支持和喜欢,应该是件快乐的事。
可我一直抱有愧意,从一开始,我就在拿不属于我的东西赢的他们的爱。
更卑劣的是,在这个过程中,有时甚至会为拥簇和赞美感受到名为快乐的情绪。
盗窃来的赞美,很像工业糖精,它不好吃,却也能甜甜嘴,如果你没有尝过真正好吃的东西的话。
出道那天晚上,不知道多少人在我为欢呼,可我却发现我自己无法参与到这场情感盛宴里面去,万众欢呼,只有我自己在冷眼旁观,那不是属于我的荣耀,我不该得。
就是那时候,我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其实是个工具,工具可以做很多事,但是工具不能享受完全的成功和无瑕疵的快乐。】
系统沉默了,或许是在处理迟念讲出来的话。
它最终只反应了五个字。
【我不会害您。】
【也许吧,可捷径是有毒的。
作弊就是作弊,没有人可以作弊一辈子。
就算,就算可以作弊一辈子,这个作弊的人,她能算真正地活过么?】
【抱歉,我并不懂什么叫“真正地活过”】
【你不需要抱歉,需要抱歉的人应该是我,我对不起我自己。】
【那您后来为什么还要拍《一吻定情》呢?】
【只要有利益,道德是经不起考验的,这就是人性卑劣之所在,我也不能例外。
即使是察觉到这其中的荒谬,后来我也没有能做到所谓的幡然醒悟,我为了尽快达成目标又搞了《一吻定情》出来。
但是拿金天鹅那晚,熟悉的感觉又卷土重来了,那么多人给我鼓掌,他们在台下望着我,我却不为此感到快乐。
我不是个有道德洁癖的人,如果我有,这些事就都不会发生。
可我只是……只是想对自己有些道德,比如诚实,只是想对自己好一些,我想要比较纯粹的成就感,获得感来供养自己,也许想获得这些感觉注定要付出代价,可这难道不是应该的么?这是种等价交换。
拍《临渊》的时候,其实很累,拍《螳》的时候,特别痛苦,可是我同时又觉得快乐,《螳》会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是《临渊》的成功真的让我觉得很快乐。
我同样不是个意志足够坚定的人,我需要一次又一次积累起意志力和抵挡力来拒绝那些比较轻松,前景又颇为诱人的选项。
我对我现在从事的这份职业的道德感不是一开始就有的,它是在这几年一步步被我喂养起来的。
我越是脱离你的安排去做一些决定,就越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所以我的分析是正确的,您从很久以前就开始有意识地摆脱对我的依赖。《螳》只是这个过程中最激烈也最明显的一步。】
【没有,我的心思没清楚到那个地步,怎么形容好呢,我觉得我的每一次选择,直觉都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等我回过头来看,确实是这样,尽管从理智层面观察,好像每一步都深思熟虑似的,其实是我的本能在发挥作用,是被我一直压制着的那个感性的我自己在不断警告我。】
【那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做呢?】
迟念的脸上不由浮现出痛苦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