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容拒绝的命令式语气。
迟念扛不住了,她一贯是个乖小孩,她害怕她妈妈生气的样子。
于是迟念张嘴,稚嫩的童声磕磕绊绊地在阳台上回荡。
“捧…嫁衣…又…”
才唱了几个字,就结束了。
因为大人的巴掌已经扇了过来。
特别疼。
但这种痛感是事后回忆的事情了
此时伴随着迟念的只有巨大而嘈杂的耳鸣声,还有从她自己身体里迸发出的凄厉哭声。
还有跟随那个巴掌而来的话语,在她小小的脑袋里持续震荡着,那是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咬牙切齿的痛恨与嫌弃。
“贱不贱?”
迟念只听见她妈妈这样问她。
――――――――
迟念从梦中醒来,出了一身冷汗。
床头灯开着,昏黄色的光晕中,宋衍在用担心的眼神在看着她。
迟念虚弱地朝他笑了笑。
“我做了个很久都没做过的梦。”
第119章、三个故事 ...
迟念缓了十几秒,才从刚刚的那场梦境里抽离出来。
“我做了个很久都没做过的梦。”
“看起来不是什么好梦,它属于你没跟我分享过的那部分。至少我们两个躺在一张床上以后,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过。”
“我以为它已经不重要了。”
宋衍伸手拭了拭迟念的眼角。
“我是听到你的哭声才醒的。”
迟念摸摸自己的脸颊,果然一片潮湿。
“是不是很恐怖,像幼儿园小孩蛮不讲理的那种哭法。”
“不是。”
“唉?那是怎么哭的。”
“很委屈,很伤心,像个小孩子。”
迟念觉得床头灯有些晃眼,她用手背遮住眼睛。
“关掉灯好不好,我没事了。”
宋衍从善如流,关了灯,躺回到迟念身边。
“现在能跟我讲讲你的梦了?”
“不知道这算不算梦,梦里事其实真的发生过,它只是在我梦里被想象力和不够精准的记忆又加工了一遍。”
“所以更大程度上是一种梦境式的回忆?”
“可以这么说,我跟你讲过我妈反对我进娱乐圈。”
“嗯。”
“你困不困?如果困我们明天再聊。”
《如诉》剧组是昨天下午杀青的,宋衍晚上十点钟才到家,现在是凌晨一点半。
刚才开着灯的时候迟念就能看得出宋衍有些困,但是他睡眠一直不算好,所以迟念在梦里一哭他就醒了。
迟念话音刚落,整个人就被宋衍揽进了怀里。
“你要真想让我好好休息,那就把话说清楚。”
“那我就说了,其实故事挺简单的,还有些狗血。不过说之前,我觉得我有必要,先讲另外两件事。”
“那你讲。”
在一片黑暗里,迟念握起了宋衍的手,从噩梦缓慢恢复,对他缓缓吐露不曾亲口对他讲过的故事。
“宋衍,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定决心要跟顾景同分手的吗?”
“你提这个我就不太想听了,我们直奔主题怎么样?”
“哎呀,你幼稚不幼稚,别打岔!”
“这跟幼稚没关系,每个男人对自己女朋友的前任都介意,如果我完全不介意,那才是真的有问题。”
“你最近越来越油嘴滑舌了。”
“或许可以换个词,这叫活泼,听起来好听点。”
“没正经!你到底要不要听,再这样我不讲了。”
“有没有开心点?”
宋衍突然用温柔的语气问道。
迟念愣住了,刚才她确实专注于吐槽宋衍了,而且宋衍的这种打岔,她并不是真的讨厌。
迟念把身子跟宋衍靠得更紧一点,他身上残留着洗澡时所使用的化学香氛的味道,近似于薄荷味。
迟念仔细地嗅了嗅,这是她挑的,她喜欢这个味道,像是一个明净的夏日午后所具有的那种气息。
迟念没说话,动作却代表了一切,宋衍微微地叹口气,然后道:“来吧,咱们言归正传,你什么时候下定决心跟顾景同分手的?”
“他妈妈来看我,握着我的手跟我说,景同特别想来,可是她不让,因为他做错事了,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出现,因为事情已经发生了,道歉和忏悔都显得廉价,口头上的道歉和愧疚,尤其显得虚伪。”
迟念的语气波澜不惊,仿佛在转述一段跟她无关的话,可她的声音依然泄露了一丝讥诮。
不需要迟念再多说什么,宋衍已经能明白她的言外之意。
他是顾景同的少年伙伴,知道他的母亲平日里是多么圆滑讨喜的一个人。
宋衍完全可以想象,在几年以前,那位娟秀可亲的阿姨是以什么样的语气坐在迟念面前讲这一番话。
他也能想象得到那个时候的迟念是什么样子的。
迟念那时候年纪尚小,修为浅,可还算会敷衍。
所以迟念肯定不会说出“不要紧”“不是他的错”这类话。
她非常有可能选择不说话,只是躺在病床上让她自己默默地流眼泪。
然而真正的她却在审视着自己病床前的中年女人。
她从这个人的话里读出了最本质的东西,那就是――顾景同此刻根本不敢来看她,所以才把自己的母亲推到了她的病床边。
也许是真的内疚,也许是害怕被结束两个人之间的情感关系,也许对见到迟念父母心存畏惧……
总之,在可能性会存在非常多的“也许”,有些甚至难以用语言表述。
顾景同选择这么做,心理原因应该相当复杂。
但是宋衍知道迟念从中洞察到了一种她非常讨厌的东西,懦弱。
足够了。
在顾景同母亲因为迟念的反应而放下心来,抱着事情尚有可挽回余地的心情离开后。
迟念出院,用符合她年纪和阅历的手段结束了这段有些过家家意思的初恋。
“你知道么?公诉那伙绑匪的时候,我作为证人出庭了。
检方询问我爸妈的时候,我妈不让,她发了好大的火,完全不在意自己以前精心维持的外在形象。
但是我爸同意了,所以他俩在医生办公室里大吵了一架。
我妈像以前无数次吵架那样,只要我爸认真了,她就吵不赢。
然后她就发脾气,边喂苹果丁给我吃,边给我讲这件事,讲完她就去公司了,把我扔给了我爸。
我爸在病房外头转悠了挺长时间,然后进来问我能不能出庭。
我就对他说我能。
你知道么,当时我在他眼睛里看到了喜悦。”
听到最后半句话,宋衍后背泛起了寒意,薄被之下跟迟念的手握在一起那只手浸出了薄汗。
他知道,他还知道的更多,他在发现喜欢上她以后,控制不住自己去探寻她的过去,他没有参与的那部分。
他知道那起绑架案不只她一个人被绑,另一个被绑架的男孩试图出逃,然后被杀死在一间仓库里。
那时她也在。
她有没有听到那个男孩的哀嚎?
杀鸡给猴看,她更值钱。
然后她被成功救援,躺在病床上接受一次又一次的安慰与询问。
她父亲不是不欣慰的,欣慰女儿收到的创伤不算剧烈。
同时更强烈的情绪是喜悦,喜悦自己有了一个也许可堪造就的继承人。
宋衍猜想可能这种喜悦不是全部,而只是那个男人当时全部情绪的一小部分,他更多的情感还是源于作为父亲的本能。
可是很遗憾,敏感的女儿捕捉到了这部分喜悦,因此消解了父爱的纯粹性。
“不要紧,我就是那种特别善于记住坏感觉的人,擅长小题大做,好像自己遭遇的事情有多不得了一样,很多孩子其实或多或少都能感受到父母在某个瞬间所展露出的卑劣,并且为此感到震惊甚至是幻灭,长大后,就会发现那其实没什么,那不是成年人世界的帷幕没遮挡好罢了,父母也是人,而不是圣人。
而我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我从我爸妈那里得到的,比其他人要多太多了,所以,我觉得我都这么大了,还郑重其事地拿这些事出来讲,挺矫情的,也很可笑。”
宋衍知道,迟念此刻的这种自我解释是在努力消解她心中的痛感,她试图把这些感受视为一种自己情绪上小题大做来让自己好过一点。
她借此来制造一种心理暗示,它们不重要,人人都会经历的,所以不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