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院中传令找人,都是会分发画像的,容煜看见那人从怀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比对了半天,似乎仍有些不确定,那人又问容煜道:“你从哪儿来,叫什么名字?”
如实回答,只怕那人依旧不会相信。容煜想了想,道:“我是黎国人,你们在找人罢,我有他的消息。”
“如何信你?”那人又问了一句。
容煜深吸了一口气,道:“这样,你缚了我的双手,将我带进去,无论我有什么消息,出现在兵营附近就是可疑的人,你汇报上头也是理所应当的。”
“也对……不对,你怎么这么熟悉?”
这人警惕起来,大有永远不放容煜踏足兵营半步的意思。
人就是这样,习惯了旁人的恶意多过好意。尤其是沙场上,相比善意,更愿意接受别人的恶意,这是乱世里最现实的一部分。
“那你要如何,放我走么,我会把你们的位置说出去的。”
容煜有些无奈,裴印堂手底下的人,实在有意思,叫人好笑,又有些生气。
那人思量着容煜的话,许久才把附近不远的另一个人喊了过来。两人说了些话,总算将容煜五花大绑起来。
早该这么做了,绑个人进军营而已,居然费了这么多口舌。
远处,宫钰静静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容煜告诉他在树下等着,他便一直等在这里,无论前方发生了什么,他只做一件事,那就是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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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家军营地的布置说熟悉也有些陌生。
容煜很久不曾亲自与裴家军相处了,自从裴印堂接管了他老爹的事,监察裴家军的事,便一直是内院在处理。
梁丞相,顾总领,以及裴家军,每一个组成大燕的部分,都比他预想的要好。
当年设立内院之时,梁相还担忧内院权职过大影响皇权,如今看看,各自相安,也相得益彰。
不少决策,到如今他这个皇帝所起到的作用也仅仅是过目而已。
说来有些欣慰,这个庞大的国家,没有自己的存在,靠着朝中百官与内院,居然井井有条。
或许这才是当年设立内院,培养诸多人才,所想看到的结局。
“你就在这儿待着,我们将军不在这儿,等安小将回来才能审问你。”带容煜来的人到了一句,将他带进了一顶帐篷之中。
帐内是些干草,没有其他人。
那人看容煜一副淡然之态,只道:“我看你这人,有病。”
“是么。”容煜并不生气,只想知道,在他脱离“皇帝”,“陛下”这样的称呼后,还会有人如何看他。
“确实有病,好生生走到这里做什么。”那人说罢,叹了口气,道,“看你是个疯子,我才心慈手软没有抓你,你这么执意,少不得要受苦。安小将回来,会审问你,还会打你,疼得很。”
这人说得很可怕,像是已经见到了容煜皮开肉绽的样子,蹙了蹙眉,又深深望了容煜一眼才离开,似是最后一眼。
这个安小将容煜了解过,是裴印堂这几年刻意栽培的人。
人不错,功夫也好,年少有为。
原来,已经遍地都是新人了。
从江逸白长大的那一天,这朝中就自然有了许多新鲜的血脉。
容煜看了一眼有些发潮的干草,稳稳坐下去。
他将宫钰留在军营之外,因为总觉得这个人不是那么简单。
或许没有恶意,但绝对另有企图。
宫钰,宫凌。
有种特殊的预感。
储位之争,他是经历过的,能在宫凌手底下活下来,一定是个不简单的人。
忍辱负重,苟且偷生。
或许宫钰的机来了,又或许这个人即将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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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煜在军账内等了两日,并没有等到安小将。
最后得了消息,说让所有人往主营那里靠拢。
看样子,是要用人马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
第91章
天不亮,容煜被人赶出军账。
“这是要去哪里?”容煜问了一句。
小将没有看他,给他带上镣铐,带着他到一辆囚车上。
另一辆囚车中,蜷缩着一个脏兮兮的男人。
“别问了。”等那小将走后,男人才懒懒动了动身,对他道,“肯定是要去大营的。”
“大营……”
容煜看了远处匆忙收拾东西的人一眼。
“北人来黎国找人,找不到,现在要打仗了。”
男人的面庞上布满泥污,但一双眼睛尤其明亮。散漫的语气,整个人歪着,看起来懒懒散散。
容煜看了男人一眼,问他道:“你是什么人?”
男人淡淡笑了笑:“没用的人罢了,流浪天涯,四海为家。”
“天涯……远不远?”容煜突然问了一句,很直白的一句话,看似没有意思,可细细琢磨起来,倒是有点子乐趣。
男人闻言,眸光略略滞了一滞,随即坐起身看了容煜一眼,道:“你呢?”
这个穿着女儿家罗裙的俊俏男人,他也有几分好奇。
容煜闻言,十分和善地轻笑道:“我是个俗人。”
一个整日都不能离开这个纷扰俗世的俗人。他喜欢这个俗世,也喜欢俗世中的安居乐业的百姓。
有烟火味的地方,就有人情味儿,容煜很贪恋人间的点滴。
男人闻言,不禁仰天大笑了几声。这笑声配着囚车与荒野,更格外苍凉一些。
耳畔有鸦啼声传来。
容煜身下的囚车动起来,这是头一次以另一个身份来打探燕国军营。
每个人都神情肃穆,穿戴整齐的要去同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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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着囚车的是一匹老马,走上几步都要喘很久。
容煜容煜慢慢悠悠的晃着。
一路走来两侧都是高过人的杂草,前路也不大好走。这条通往大营的路一定是新开辟的。
他还没等来传闻中的安小将,就要前往大营了。
容煜将背在身后的手腕转了转,静静看着崎岖不平的前路。
一行人走走停停,三日才出了这片草木茂盛之地,来到一片荒原。
一路上看到夹道有不少的尸体,看穿着打扮像是黎国的人,老人居多,另外还有一些瘦的皮包骨头的年轻人。
有士兵前去查看了尸体,过了许久才跟领头的人回话。
“看样子,是病死的。”
领头的人闻言,微微蹙眉举起了手中的剑。
身后的人都从行囊中取出面罩,戴在面庞之上。
专门有人过来给容煜也送了一个。
“发生什么了?”容煜问了一句。
“瘟疫,南边比北方凶一些,你们都小心点,咱们的药草不多了。”那人说完又递给后方囚车上的男人一个,然后匆匆入列。
疫病,南边的疫病已经到这种程度了么。
南方的疫病,五年前就有消息从内院陆陆续续有消息传来了。
五年的时间,从南边带过来的疫病,北方都快要灭绝了,怎们南边还有这样多的人病死。
宫凌身在高位,竟然真的只顾着征伐,忘记了这片土地上的百姓。
身后传来一阵冷笑。
容煜回头,是那日见到的囚车里的男人。
“你笑什么?”
“笑朝廷无用,父母官只受供养,却从来一毛不拔……算什么父母官。”
在这疫病连年的时候,赋税却一日比一日重。黎国手握重权的那些人,分明都是催命的无常鬼才对。
一行清泪划过面庞,男人背对着容煜,望着头顶上的天。
没有哪国的人,会比黎国的百姓更为绝望。那种每天醒来,身边就又少一些人,日复一日,从不见希望的感觉,生不如死。
“你是黎国人罢。”
还一定是个没有受朝廷重用的文人,不然说不出这样惆怅又深刻的话来。
男人没有说话,只任凭脸上的泪水风干。
容煜见他不说话,也不再自讨没趣儿。
这世上,什么都缺,唯独两条腿的文人不缺。
空读了满腹诗书,遇到些磋磨便归隐山林,填词作赋,假意豁达,全然忘记了自己要为苍生谋福的初心。
容煜欣赏的,是真正恬淡逍遥山水与青山绿水为伴的人。
朝廷如何,终究不能只是在外头胡乱言语,要去参与,身在其中,才有阐述甚至改变它的机会。
头顶的太阳越升越高,囚车也跟着前方的队列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