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男子,心怀江海却总是被囚于笼中,无人解意的落寞与空寂。
手底下的弦音越快,心中的情便愈加激烈。
这是男子独有的一份心境,与女儿家的柔婉是大大不同的。
“亦儿住在方寸之地,心却如江海一般宽广。”
一曲终了,容煜回味许久才道了这么一句。
苏音沉默了,比琴音更为触动的是此刻的心境。从来没有哪个人,愿意认认真真听完他的曲子。
楼里的客人只喜欢他的身子,只要穿的少,唱的浪,哪怕手底下的琴不出声也收到银子。
“臣从前听过一个故事,叫俞伯牙摔琴谢知音……”
“这个朕也听过。”还是系统给容煜说的,那时候他还小不太明白这种高山流水的知己之情。
苏音听见容煜说的话,浅浅笑了笑,抱紧自己手中的琵琶,道:“臣是从楼里的客人口中听到这个故事的,那人说这两个人一定是富贵人家不愁吃穿,否则哪有弹琴的雅兴,和摔琴的矫情,可是臣不这么觉得。峨峨兮若泰山,两个人居然可以通过一把琴心意相通,我若是其中一人,为了知己死了又何妨。”
苏音说这话时眸中是含光的,知己之交是他从来可望而不可得的。烟花之地,唯有人欲,而人欲,是色,是贪,是交易……
从第一天到青楼的时候,他就已经置身在无间,整个人都像是行尸走肉。要对不喜欢的人曲意迎合,更要为了不挨打而不断地妥协。
旁人做一天活儿最期盼的就是在榻上美美地睡一觉,他却最厌恨床榻,厌恨床笫之间所有与人欲相关的事。
“千金易得,知己难求,人活一世,能遇到一两个知己是幸事。”
容煜缓缓道了一句,人越大心境是越不一样的,但有一点没变,那就是愿意为所爱有所动作地冲动。如果他是俞伯牙,他不会为钟子期的死而摔琴,他会保护好,保护好那个懂他的人。如果非要死一个,他希望在安排好一切后,自己能在前方先行为所在在意的人探路。
“臣再为陛下弹一曲吧。”
“好。”
容煜愿意听这样的琴音,有情的东西他总是很喜欢。
畅音阁琴音不绝,直到深夜。
琵琶的声音不大,不足以惊扰旁人,但细微的声音还是传了出去。
多情恐被无情误,多情幸与有情和。
有箫声入耳,带着相似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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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煜在畅音阁留宿的事被史官们记在了册上。
这许多年来,在外人眼中容煜只宠幸过两个人,一个是从小养大的江逸白,另一个便从顾云处要来的苏音。
两个人看着是相仿的年纪,又是如出一辙的美人样貌,这让许多人也看到些希望。
也唯有容煜自己知道,流言为何会叫流言。
有时候耳听为虚,亲眼所见也很有可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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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夏在一颗又一颗蠢蠢欲动的心,不断生发之时悄悄过去。
宣华殿收到了一次又一次的飞鸽传书,请安的,问候太后的,可就是没有大功告成的那一份。
“过两日天要变冷了,不知道他们带没带过冬的东西。”容煜握着笔,感叹了一句。
明然听见这一句,不由笑道:“什么带不带的,小殿下是南下。西云四季如春,再冷的天也是上不了咱们燕国的冬衣的。”
这一句,倒是提醒了容煜。
“也是,是朕多虑了。”容煜放下笔,将一旁的砚台往外推了一推。
案上是幅雪景图,雪落松枝是冬日里常见的景色。
“陛下怎么画起这个节气了。”明然问了一句。
容煜把画拿起来,仔细看了看,道:“朕喜欢冬天,肃杀之气虽看起衰败,但厚厚的大雪都是为了来年的收成做铺垫。”
“陛下还懂这个?”明然十分惊讶地问了一句。
容煜勾了勾唇,问她道:“农桑是国之根本,朕出宫之时也是下过田的,怎么能不知道这些。”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今天好晚,明天我争取早一些。
感谢“木木酱”的地雷~
感谢“谓鹤”,“江添喝望仔”,的营养液~
第49章
这小丫头怎么想的,他可是皇帝,不知道这些,又怎么做皇帝呢。
明然闻言,歪了歪脑袋,道:“是奴见识浅薄,以为陛下在这四方的天底下,也跟奴似的,两耳不闻窗外事。”
“四方的天……”容煜听见这个,静了一静,道,“等江逸白回来,朕抽空带你们南下去玩儿。”
“南下!”明然的眼睛亮了一亮。人总是会有些小期待,住在南方的人想看看北方大雪纷飞的天,住在北方的像看看南边儿的水。
无论身在何方,向往外头的景色都是一种心底的本能。
容煜这么说,明然便更希望江逸白快些回来。等入了冬,趁着冬日南下也不至于过闷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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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最有名的点心斋是同心斋。喜饼,桃花酥,牛乳酥……除了栗子酥,每一样都做到了极致。
所有的手艺出自柳副总领的义妹柳如柿。
柳如柿是个个子不大高,脸圆圆的姑娘,小小年纪便喜欢在后厨倒腾。一连许多年,才有了这样的手艺。
顾云最喜欢柳如柿的手艺,准确的说,同心斋的点心和明月楼的姑娘都是他最割舍不下的“来份杏仁酥。”一大清早便来了人。
少有的,柳如柿站在前台,阴影遮住了账本,柳如柿才抬起头看了顾云一眼,“顾总领这次先把钱付了罢。”
“付钱?我与你哥哥的交情,你舍得收我钱吗。”
“自然是舍得的。”
柳如柿一双大眼睛又回到账本上,旁人喜欢顾云那一张俊俏的脸,唯有柳如柿看透了顾云一颗浪荡不肯安定的心。
水蓝色发带上垂下的铃铛轻轻划过发丝,柳如柿想了想,直接带着账本去了里屋。
接替她的,是个十五六的俊俏小伙计。
若是在从前,顾云是有心事再去逗一逗的,可是今天他有事找柳暮雨。
自己上了二楼,顾云穿过走廊,敲了敲尽头处的大门。
里头许久没有声音,顾云又敲了敲门,原本阖住的门被敲开。
柳暮雨的房门,一般只有醒着的时候才会打开。
顾云推门而入,绕过挡着门口的屏风,忽在地上看到了碎开来的酒壶。
桌后的矮榻上,衣裳和赤条条的人掺在一起。
“柳……”顾云叫出口的一瞬间,眼前的人已经被突然落下的锦衣盖上。
“对不住,打搅了。”顾云道了一句,连忙绕过屏风退了出去。
待到走廊上,又仔仔细细关了门。
了不得,刚才矮榻上的是两个人!
柳暮雨腿脚不便,难道是那男人强行……
人正想着,大门从里面被打开。
柳暮雨是坐着木椅车出来的,应该没怎么捯饬,衣裳简简单单披着,头发也散落在肩头。
顾云从前倒没注意,这柳暮雨不加修饰也是个美人儿,怪只怪这人太冷,难以亲近。
“顾大人找我有事?”柳暮雨冷冷道了一句,听不出什么太明显的感情。
顾云原是有些事的,可是现在仿佛也不太想重要了。
“里头那位……”能到同心斋的二楼必然是与内院有关的人。顾云很想知道,是哪位大人有如此的艳福。
柳暮雨的眉眼垂了一垂,似乎是不想透露,只摇着轮子往另一间房去。
顾云突然有些心虚,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件事尴尬的该是柳暮雨才是,可他现在莫名的心里头有些燥。
“不用去里头了,只是来问一问我什么时候能回内院述职。”顾云随口问了问。
柳暮雨停下来,回眸看了他一眼,道:“快了,内院的消息小殿下快回来了。”
“这……”
有什么关系么,江逸白一向是不为他说话的。
顾云心里头疑惑,却还是没问出来。
他现在只想离开这狭促的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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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之后天越发短起来,从早到晚一晃便过去。
容煜与容瑰下了没几盘棋,长乐宫便上了灯。
“今儿怎么这么慢,小半个时辰都过去了。”容煜落下棋子,抬眸看了看殿外的天。
乌漆漆的一片,已是伸手不见五指。
方才命人去请张翎来为容瑰公主请脉,按着平日的走法,这会子也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