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煜将手里的玉佩擦了擦,放入袖中,道:“不必送过去了,叫她们随意做个绳子送过来就是。”
“也是,奴才这就去。”阿四言罢,即刻整理好衣裳,离了宣华殿。
果然有问题。
江逸白的目光落在容煜身上,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晚,容煜醉酒后念叨的“玉卿”两个字。
玉卿,这个名字可男可女,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人。
思量间,有人闯入了宣华殿。
容煜抬头,只见顾云肩上扛着个年轻女子进了内殿。
“陛下!”语气中带着些喜气,整整五日的守株待兔,总算是有了收获。
顾云将肩上的女子放在一侧的矮榻上。
容煜问他道:“这位。”
“便是真正的谭杏儿。”
顾云说罢,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
一个木兰花样的小玉牌落在眼底,晶莹剔透的,后头刻着一个“婉”字。谭杏儿的母亲,正是名为若婉的琵琶女。
把东西交给容煜,顾云这才坐下来。
丫头银月为他倒了杯水,顾云一饮而尽,喘了口气放才道:“错不了,这是她母亲在玲珑坊的玉牌,也是她认安阳侯时用的信物。”
容煜猜的没错,嫁到裴府的那位谭杏儿果然是冒名顶替的。
真相就在眼前,本该令人欢喜,可容煜却什么表情。
“宣安阳侯进殿罢。”站着的人缓缓道了一句。
阿四不在,守在门外的若水便即刻把消息送去给了阿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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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守岁之后要用一顿丰盛的早膳。
安阳侯刚坐在桌前,就收到了传召的旨意。
初一早上就这么火急火燎的把人召进宫,必然不是领赏去的。
安阳侯看了正妻一眼,叮嘱道:“照顾好孩子们,等三儿回来,告诉她不要乱跑。”
“是。”
安阳侯这才起了身,跟着阿四出去。
明安殿前的落雪已经扫尽。
容煜等了许久,桌上的热茶已经换过一次。
若水进来禀报,说阿四已经带着安阳侯等在殿外。
容煜点了点头,“宣。”
“宣安阳侯觐见——”
若水这声是阿四教出来的,即便是人不一样,喊法始终没什么不同。
容煜听见这一声,还以为是阿四的声音。
站在殿外的阿四听见若水,掸了掸搭在胳膊上的浮尘,回头道:“走吧,安阳侯。”
安阳侯没有言语,深吸了一口气,才迈了步子往明安殿偏殿去。
这是前些日子容煜召见裴印堂的地方。
“安阳侯认得此物吧。”容煜将双鸳鸯玉佩放在案上。
“认得。”这是他当日状告裴三公子的证物,除此之外,还有一件贴身的衣物。
“那,此物呢。”
晶莹的小玉牌往桌上一放,安阳侯即刻变了脸色。
玲珑坊的小玉牌玉质独特,用的是没有杂质格外通透的玉料。不是什么名贵东西,但刻纹独特寻常人轻易仿不得。
“陛下,此物是……”
“此物是什么,原不用朕告诉你罢。”容煜道了一句。
安阳侯即刻跪在地上道:“是贱妾之物,不知为何到了陛下手中。”
“不知为何?”容煜笑了一声,索性把手里的玉牌扔到了地上,“天子脚下,能如此鱼目混珠,安阳侯本事不小。”
“陛下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容煜垂眸看了伏在地上的安阳侯一眼,问道,“安阳侯可认识余香阁坠崖而死的华小怜?”
安阳侯愣了一愣。
容煜接着道:“在余香阁将裴三公子放倒,再用假死的华小怜冒充谭杏儿,与三公子度了春宵。安阳侯此次入盛京,就是为了打这个算盘么。”
“陛下!此话不可乱讲。”安阳侯抬起头来,看着他道,“老臣忠心耿耿,若是有半分欺瞒,就叫老臣五雷轰顶。”
“安阳侯言重了,如此空泛的一句誓言,又有什么用呢。”
容煜一早看透了,什么人到了这个关头,为了活命都能扯谎。仗着老天爷从不开眼,就说出许多叫自己都感动的话来,除了架势哄人,没有半分真心。
安阳侯见容煜无动于衷,只道:“陛下,老臣……老臣三朝为官,陛下怎能怀疑老臣。”
容煜沉声道:“朕也不想怀疑安阳侯,可薛老将军亦是三朝的臣子。证据确凿便可定论罪名,不是安阳侯当日状告裴三公子时说的话么。”
容煜的话叫安阳侯心中沉了一沉。
他上当了,容煜叫公主嫁过去,根本不是为了平衡两家的势力,而是为了叫所有人相信,他一心安抚裴府与安阳侯府两家,对谭杏儿的身份没有半分疑虑。
若不是因为放松警惕,他不会同意谭杏儿去东城拜佛的。
不去拜佛,也就不会被容煜抓到把柄。
“臣……”
“人在盛京还要做这些盘算,安阳侯的心当真是向着朕么。”
第24章
容煜说罢,起身将关严实的窗子打开了几分。
燃了炭火的屋子,唯有留下透气的地方,才不会过于沉闷。
屋外上了日头,暖暖的照在人身上,就好似不曾有过黑夜一般。
又是新年了,有些事不必叫它等到第二年还来扰人。
两个人都沉默着,容煜在等安阳侯的解释。事到如今,唯有坦白才可以得到从轻发落的机会。
良久,安阳侯深吸了一口气道:“老臣兢兢业业数十年,还望陛下念在旧情,对臣网开一面。”
从始至终,安阳侯都在以老臣的自称。
容煜压回过身,问他道:“谭杏儿腹中的孩子是何人的。”
“臣不知,许是哪个嫖|客的罢……”
“糊涂,你为官数十载,构陷同僚,欺上瞒下,这就是你悟彻的为官之道吗。”
安阳侯闻言笑了笑,看着自己手中的玉牌,道:“陛下还年轻,为官之道,岂是非黑即白那样简单。陛下若是生气了,治老臣的罪就是。”
生气,容煜确实该生气。
安阳侯状告裴印堂的时候,他有那么一刻是相信的。
在容瑰公主还没有嫁过去之前,他是真的在为谭杏儿这样一个无辜的弱女子做绸缪。
可事实不是如此,这段时日里内院送来的每一封密信都让他觉得,这个谭杏儿有问题。
“安阳侯找青楼女子假冒谭杏儿姑娘,是因为心中不舍吧?”
想来原本定下的人,就是真正的谭杏儿,到最后关头才匆匆改了计策。不然完全可以找一个训练有素的顶替,而不是青楼女子。
安阳侯蹙了双眉,静静跪着。容煜什么都知道了,那个人说的没错,小皇帝身在皇城心却不止在皇城。
越是沉默,便越是供认不讳。
容煜不知道是什么让安阳侯临时反悔,换了别人假冒谭杏儿,但正是这一步,才让安阳侯露了破绽。
“什么人指使的?”容煜问了一句。
这人在随州数十年,向来图个安稳守财。蓦然使了这么个计策,矛头直指裴家,却连个细作都不曾仔细安排,定然是有人背后催着。
“是臣一人所为。”
“为了什么?”
容煜知道这不是真话,但还是习惯性问了一句。
安阳侯面不改色道:“结交裴府,将势力拓入盛京。臣的两个儿子大了,臣不想让他们一辈子待在随州。”
此番话缓缓而陈,不卑不亢。不像是认罪,倒像是慷慨赴死一般。
容煜坐在椅子上,垂眸看着地上的人,“安阳侯方才说的非黑即白,朕会考虑。朕也告诉你一句话,今日不你愿告知朕的事,他日朕若得知,便不会再像今日这般了。”
召见,询问。这样的事他不会做第二次,人心不都是软的,有些情义他在乎,但这朝中多得是不在乎的人。
“内院之名,臣也听过,臣相信陛下有朝一日能查出来不一样的东西,但臣今日的话已经说完了。”
“既然如此,就回去吧,往后再别到盛京了。”
好没意思,真心实意的问他,却听到了一早就想好的言辞。
安阳侯的身子滞了一滞,随即俯下身子叩了首。
“陛下……”他唤了一声,沉默片刻后道,“老臣谢陛下。”
这一声叫容煜的心彻底沉下来。到现在居然还在相信别人,他是大燕的皇帝,难道还不比旁人值得人信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