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谙以为,损失惨重这四字的意思是,他们的盘缠被抢,还受了伤。
却怎么也料不到,最后回来的只有满身血的楼雯润,和昏迷不醒的楼书婕。
“还有三位呢?”他茫然地问。
“殒了。”
曲谙以为自己听错了,“晕、晕了?在哪里?”
“他说死了。”空云落漠然道。
曲谙腿一软,抓紧了空云落的手腕,“别开玩笑……”
“好笑么?”空云落问。
曲谙摇头,他其实也知道,这事儿没必要做假唬他。
可怎么会如此突然?两天前这一行人还好好的,楼书婕舍不得离去还在哭闹,房莒苦口婆心地又哄又劝,兰楚笑吟吟地站在一旁,楼应霄严厉地教育,三条活生生的性命,就这样轻易消散了。
曲谙不由得想到了剌觅,那个噬蛊宗的直愣青年,也是这般突然离去。
楼雯润被送回了她的寝居,由偏院的几个女眷伺候安抚,她受了些伤,但好在不危及性命。楼书婕大概是因为惊吓过度晕了过去,还没有苏醒的迹象。
楼雯润也被吓得不轻,她努力想平静回答出袭击他们的人的特征,手却抖个不停,话也难成语句,她多次想镇定下来,但都无济于事。
“让她歇息一会儿吧。”曲谙于心不忍道,楼应霄是楼书婕的亲叔叔,才团聚几日就生死相隔,对她来说打击巨大。
空云落没有安慰的意思,曲谙叹了叹气,他知道自己的心思对于空云落而言,就是妇人之仁,可看着这个正在经历失去亲人的惨痛的姑娘,他能感同身受。
“节哀。”曲谙给她倒一杯暖茶,想让她喝茶缓缓。
楼雯润接过来,手颤抖,茶杯翻在了腿上。
“抱歉!”曲谙道。
楼雯润低着头,手按在水印上,女眷上来要帮她擦拭,她却紧按着,不让旁人靠近。
“添乱。”空云落道,他拉着曲谙道手腕,要带曲谙出去。
“云哥。”楼雯润开口了。
曲谙以为她不想让空云落离开,特殊情况,曲谙告诉自己不能一直霸占空云落。他抽出自己的手腕,把空云落推了推。
但接着,楼雯润却说:“让曲公子留下陪陪我罢……求你。”
曲谙一脸惊讶。
空云落皱眉,“不可。”
比起不归山庄各类大能,曲谙就是最平和的小绵羊,或许楼雯润在面对他的时候才能放松下来。
“好好。”曲谙答应了,对空云落使眼色,又是安抚又是拜托,好一会儿才把空云落的不高兴压下去。
很快,屋里就只剩曲谙与楼雯润二人。
楼雯润仍是低着头。
曲谙道:“楼姑娘,我能理解你的心情,现在要是再问你发生了什么,只会对你造成进一步伤害。所以,先休息吧,睡一觉后,我不敢说一切都会好起来,但你能感觉好点儿。”
“曲公子。”楼雯润低声道,“你能坐过来吗?”
曲谙便提了凳子靠近她坐下。
楼雯润伸出手,握住了曲谙的手。
曲谙僵硬不敢动,生怕逾矩,“楼姑娘……”
“让我握握。”楼雯润纤细的手就像冰块一般冰冷,她声音沙哑,“你的手真暖,像我爹……”
曲谙:“……”
楼雯润肩膀颤抖起来,哽咽道:“这种痛苦我要经历几次才够?为何不将我也带走?”
曲谙听说,楼雯润将楼书婕护在身下,才让她毫发无损,或许也为她将最悲痛的一幕,自己来独自承担。
“楼姑娘,不要自责,他们一定都希望你好好活着。”
在巨大悲恸面前,任何安慰都无济于事。
曲谙能做的,唯有静静坐在她身边,让她感觉到有人在陪伴。
楼雯润抬起头,她的脸颊布满泪水,如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曲谙默默抵出一块手帕。
楼雯润没有接,她泪眼婆娑地看着曲谙,“曲公子,你可否叫我一声雯润?”
曲谙浑身不自在,“这不妥。”
“还请你不要误会,我对你无暧昧之情。”楼雯润哭泣道,“哪怕只有一瞬,哪怕你骗骗我,让我爹回来吧!”
曲谙实在为难,他对楼应霖这人也十分膈应,可现在拒绝楼雯润,又显得不近人情。只是说一句话,安慰安慰她,应该不打紧,况且空云落也不在……
曲谙一个闭眼,如英勇就义般开口:“雯、雯润……”
糟糕,没有倾注情感,太垮了。
可楼雯润却泣不成声,仿佛她爹真的回到了她的面前,“爹……爹……”
曲谙:“……”
楼雯润哭累了,终于睡着。
曲谙松了口气,打算去探望楼书婕。
楼书婕就在楼雯润隔壁屋,有女眷在照料,擦去脸上的脏污,她就像睡着般恬静。
可她醒来后,要如何面对这如同噩梦的现实?
曲谙叹了口气,坐在楼书婕身边,摸了摸她的头发。
还是个小女孩,原本欢天喜地的出门游玩,却在归途中发生了如此噩耗,等她醒来,会不会崩溃?
究竟是什么人,能这么残忍?冥冥之中似乎又是一种巧合,为何偏偏瞄上了他们?
曲谙回忆着他设计的各大门派的关系网,玄参派未曾与名门正派交恶,而对玄参派有怨的也没实力去挑战,与玄参派为敌,就几乎与大半个江湖为敌,没人愿意去做这种事。
楼书婕平静的睡颜忽然有了变化,她皱起眉,眼皮颤抖,呼吸也急促了起来,是不安的表现。
曲谙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婕儿,没事了,别怕。”
他不停地用轻缓的声音抚慰楼书婕的情绪,渐渐起了作用,楼书婕平定下来。
“唉……”曲谙连连叹气,他大概是楼书婕除亲人之外最信赖的人,要是楼书婕向他问起,他该怎么回答?
换做是空云落,他根本不会搭理这些与他无关的事,这样倒也轻松。曲谙却没法置之度外,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创世者”,而是这些人都与他的生命轨迹相交,他短暂的人生,想尽量为和他有关的人做些什么,哪怕只是微弱的发光发热。
要让空云落知道,又要说他同情泛滥了。
曲谙为楼书婕整理衣裳,把她粘到的草叶摘下,抚平她袖口的褶皱。
他忽然摸到了一块硬物,他把那东西从楼书婕的袖子里拿出来,是一块折叠的纸片。
打开,上面写着四个字——静待君归。
曲谙睁大了眼,手不自觉将纸捏紧。
这字迹他见过,是圣君的字。
楼书婕没多久就苏醒了。
她醒过来,眼中空白。她见到曲谙在身边,又环视四周,继而竟是笑了起来:“曲哥哥,我睡了好久了吧?”
曲谙一时不知她的状况,小心地点头,“是的。”
“这里是不归山庄?”楼书婕问。
“是的。”
“太好了!”她欣喜不已,“原来我还在山庄里!”
曲谙隐隐猜到了她心中所想,犹豫道:“婕儿……”
楼书婕絮絮叨叨道:“我做了个梦,真是吓人呢!曲哥哥,我想下山了,我师叔他们该着急了。”
果然……
“婕儿,你听我说。”曲谙几番挣扎,还是不知如何说出口,只道:“太晚了,下山不安全。咱们先吃点东西,饿了吧?”
楼书婕怔怔坐着,道:“我要下山,我要见师叔他们,我要下山!”
她何其聪慧,欺骗不过自己,起初还任性哭闹,但渐渐地明白过来哭没有任何意义,就蜷成一团,窝在膝盖里咬牙哭泣。
曲谙回到云泽院已是夜晚戌时。
屋内一片漆黑,曲谙叫了几声空先生,无人应答。
他以为空云落不在,但将灯点上后,他看到空云落坐在案桌后,垂着眸,仿佛在安静小憩。
曲谙拿着灯走过去,还没走近,空云落就抬起头,眼中清明。
“怎么不点灯?”曲谙问。
空云落只看着他,不语。
曲谙的神经在外面一直绷着不敢松懈,回到这儿才放松下来,顿感疲惫。
“这个给你。”曲谙把字条给了空云落,“这是我在婕儿身上发现的,对他们下手的人,八成可能是圣君。”
空云落没露出半点儿情绪,视线也不曾离开曲谙的脸。
“我好累,先去后院洗洗,你……你要一起来吗?”曲谙有些羞赧道,借着一起泡澡的机会和空云落托出他所知的事,温暖惬意的氛围之下,或许空云落不会很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