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从这里观花海, 要比那个北山上的观景亭视野广阔得多。这地方除了值守的士兵不常有人上来,不但安静更不会被其他人打扰。
魏霁微收了视线:“你不是要登高?”
登高观花海是初秋节的传统之一, 来到高处既是为了更好的观景,也是为接下来的生活祈求一个好兆头。眼下这个时辰天已经快黑了,上山走夜路是不可能了,不过登上城楼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以算作是登高。
沈容倾垂下眸光双手合十。
魏霁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 尾音微扬:“这是在做什么?”
“祈福,”她轻阖了杏眸,“殿下别问,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魏霁薄唇轻轻勾了勾,声音低醇悦耳:“好,我不问。可你好像站反了。”
沈容倾耳尖微红,立刻转了个方向:“我……我看不见。”
“我知道。”
魏霁站到她身侧,望着她面前的那片花海。据说这里的花从很久以前就在,数百年过去了,依旧如此。
遥想新帝登基的那一天,文武百官入宫朝拜。他就是站在这里,独自一人望着整个皇城中景。
世人皆称他有谋权篡位的不臣之心。
其实他没有,亦对那万人之上的位置不感兴趣。
可这样的位置本该属于另外一个人。只因应得的东西近在咫尺,所以从未想过会失去。
“殿下。”
“嗯?”
“殿下有许过愿吗?”
魏霁垂眸望向她,漆黑的丹凤眼暗而幽深。
“没有。”他淡淡开口。
沈容倾微微颔首:“也对,殿下是习惯尽人事之人。”尽人事,听天命。沈容倾总觉得这个人所做的,远比他说出口的事要多得多。
初见他时,会觉得这个人有些凶有些轻佻,可相处得久了,她便知道,世上没有比他再温柔深沉的人了。
“殿下,”她声音很轻,“我原本最喜欢冬日里天色渐晚的场景,可是自今日之后,我怕是要移情别恋了。”
魏霁怔了怔,忽而轻轻一笑,他尾音微挑幽幽开口:“这是怪起我来了?”
沈容倾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所以等冬天来了的时候,殿下得让我再来一趟。只有对比过才能知道,到底什么时候的景色最好。”
魏霁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低缓:“倒也不是不行。”
沈容倾掩在缎带后的杏眸微微亮了亮,她忍不住道:“殿下可别忘记了。”
魏霁轻啧了一声,修长而略带薄茧的长指戳了戳她的额头:“有你在我旁边天天念念叨叨的,想不记得都难。”
沈容倾费力地躲避着他“作恶”的手指,最后无奈之下只能双手将他攥住,好看的细眉紧蹙在了一起:“我何时念念叨叨的了,殿下能不能讲理些?”
魏霁胳膊抵在城墙上一只手撑着侧脸,轻笑道:“那好,往后被我抓到一次便罚你一次,敢不敢赌?”
沈容倾立刻警觉:“殿、殿下要罚什么?”要钱的话她可没多少,还得攒着过完年买宅子呢。
“提前说了就没意思了。”魏霁将手收了回来,垂眸望着她。
沈容倾悄悄将视线移向一边:“那我不赌了。”
“这是承认自己念念叨叨了?”
“我没有!”
“那赌不赌?”
沈容倾一咬牙:“赌就赌。”
直到应下后听见魏霁的轻笑,沈容倾才发现自己吃了亏,毕竟这个赌约从头至尾对魏霁而言都没有任何损失。
沈容倾不由得恼羞:“殿下诓我。”
魏霁微微松了松领口,似是心情甚好:“是你自己要应下的。到时候可别忘了愿赌服输。”
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断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沈容倾仍不甘心地为自己争取:“可……可这个赌约不能没有一个期限吧?”
魏霁想了想,道:“那便一月为期。”反正这个小话痨估计两天都坚持不了。
沈容倾默默算了算日子,觉得还算是可以接受。而且她哪有那么爱絮叨,最多就是忍不住叮嘱两句,就两句,一点点而已,根本不能作数。
沈容倾道:“那一个月过后,若是我赢了怎么办?”
魏霁眼尾微挑,她还想着能赢?
他薄唇轻轻勾了勾:“你想怎么办?”
沈容倾认认真真思忖了片刻:“那殿下不准再嫌弃我。”
魏霁似乎思考一下,而后沉吟道:“这个有些难。”
“!”
见她真的要生气了,魏霁低低一笑:“逗你的,傻死了。”
沈容倾转过身去不想理他,过了一会儿,她缓缓开口:“那若是我不小心做错了什么事,殿下得原谅我一次。”
“你做错什么了?”
“我是说如果。以后做错了也算。”
魏霁抚了抚下颚,微微颔首:“这个可以,不过前提是你得赢了才行。”
沈容倾将视线移向一边,声音极轻:“我会赢的。”
……
直到回去之后沈容倾才发现江镜逸早已在王府里等候了。明明是她自己传的话,可到最后却是她先将这件事给忘记了。
江镜逸倒也没有多在意,微微点头朝她问候了一声,便跟着魏霁到书房去了。
沈容倾默默唤来了枫澈,问道:“江先生是什么时候到的?”
枫澈俯了俯身,如实开口:“禀王妃,江先生也是刚进来不久。”
沈容倾稍稍松了口气:“那就好。”不然总会有些过意不去的。
……
书房的大门轻开轻阖,下人们奉了茶后便低头退了出去。
江镜逸抬眸望了望魏霁,直截了当地将一叠信纸放在了两人之间的桌子上,他低声开口道:“应该会比现在的药方有效,你先试试。”
魏霁将纸接过,语声淡淡:“能维持住现在的状态就好。”
江镜逸沉默了片刻,示意他将手腕伸过来。他轻搭上了他的脉搏,眸色暗了暗:“今日你那个小王妃问我你的病情了,我没说,不过你打算瞒她到什么时候?”
魏霁似是漫不经心地摩挲了一下茶盏的边沿,他声音平缓:“我便没打算告诉她。”
江镜逸将手收了回来,心里知道其实他就多余问,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拿起旁边准备好的毛笔,匆匆在另一只空白的纸上记录下了几句只有他一个人能看懂的句子。
半晌,江镜逸缓缓开口道:“你那个小王妃可是挺不错的,你要是不想好可别耽误人家。”
魏霁挑眉:“我怎么就不想好了?”
江镜逸心道想好你倒是谨遵医嘱啊。但他刚才说的也都是气话,病该治也还是得治。于是他抿着唇继续往下写,等都完成了又自己看了一遍,折叠好了,认真收了起来。
他端起了手边的热茶:“其实说真的,你那个小王妃真的挺厉害的。她竟然能听一遍就记住我开的药方,一字不落地背出来,这一般人做不到。”
魏霁眸光微顿,开口问道:“你说的这是何时的事?”
江镜逸微微有些惊讶:“你不知道?”
魏霁眉心微不可见地轻轻蹙了蹙。江镜逸见状便明白过来了:“就是你刚成亲没几天,你王府里失火那次,我给你开的药方让大火烧了,是她临时背出来叫下人煎药给你的,我后来才到。”
话至此处,他似是颇有感慨:“这么多年这能过目不忘的人我见过,可这听别人念过一遍就能将这么长的药方记下来的,我可是第一次见。更何况她并非一个有多懂医术之人,光是那些药材的名字估计连药铺里干活儿的伙计听了都得反应反应。”
这话起初在枫澈跟他回王府途中讲给他听的时候,江镜逸是根本不信的,直到后来他到了那里,真正看到了那张被重新写过的药方,这才不得不承认了眼前的事实。
枫澈其实也是怕万一出什么差错,所以特意拿来让他帮着再重新看一遍。不过他这样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那几张纸上无论是药材的名字还是后面的用量,都工工整整,不曾有半点错漏的地方。
魏霁缓缓捻了捻手里的玉扳指,漆黑的凤眸宛如深不见底的潭水,看不透半点情绪起伏变化的波澜。
许久,他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是不多见。”
第57章 信纸。
翌日一早沈容倾同魏霁一起用的早膳。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沈容倾总觉得魏霁好像时不时将视线移到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