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告退。”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屋外便传来了有人走来的动静。沈容倾退到了侧面的扶手椅前,将主位让了出去。
方才离开的大宫女慢慢推开了黄花梨的大门,钟皇后细长的眼睛轻眯,视线一瞬便落在了站在那里沈容倾身上。
“叫你久等了。”
沈容倾微微福了福身,声音平缓不带一丝情绪起伏的变化:“妾身给皇后娘娘请安。”
“免礼吧,现下就我们两人,无需拘着这么多礼数。”她偏过头朝身边的宫女示意了一下,后者心领神会掩门退了出去,转而在门口把守。
沈容倾寻着声音目送她一步一步走到主位上。钟皇后敛眸唇角轻勾,温声开口道:“今日本就是家宴,说起来若是在寻常人家本宫当唤你一声弟妹才是,只不过宫中规矩颇多,人前总要拘束着。妹妹坐吧,今日也受惊了。”
沈容倾心中了然,知道自己过来的路上猜测的没有错了。
“劳皇后娘娘记挂,妾身无事。”
“无事便好,本宫之前未听闻你们之间的事,若早知林氏怀着这样的心思,在你来之前便要阻止了。说来倒是本宫的不是。”
“皇后娘娘莫要这么说,娘娘管理六宫已是辛劳,再者妾身不过是弹曲琵琶罢了,就像其他人一样,为宫宴助兴。”她语声淡淡,自始至终让人挑不出错漏。
虽然贵妃是有意刁难她,不过在她之前不止是贵女,其他几个王妃之中也有人献艺。贵妃到底没能得逞,沈容倾若是一直揪着不放,反倒显得她太过计较了些。
钟皇后忍不住将视线重新打量在她身上,从上一次见,她就知道这人要远比如今待在后宫里那几位要难掌控得多。
钟皇后缓缓开口:“听闻那林家的次女在宫外几番对你无礼,林家教女无方,不懂尊卑礼数,林氏入宫这么久竟也不辨是非,不训斥家妹,反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为难你。本宫看着也觉得太过分了些。”
沈容倾怎会不知她的用意,这样的一番话下来,看似是在替她鸣不平,可实际上分明是在帮她重温一遍林氏姐妹做过的事。
从一进门起皇后便与上次同她见面时的态度有了些许不同,先是有意拉近关系,再一步一步提起林家的事。
寻常的人在遭遇了之前的种种后,本就会对林家心生不满,再听了这样的话,皇后的目的就很容易实现了。
沈容倾早先便听说了皇后与贵妃不睦,今日在御花园前见贵妃那不知分寸越过皇后行事的样子,便知皇后已忍她多日。
只是以皇后的心思,这究竟是刻意的纵容,还是无奈之举,尚不得知。
沈容倾不动声色,轻声应道:“皇上已还了妾身一个公道,况且公道自在人心,想必在场的人心里也都是有数的。”
“你能不介意便好,”钟皇后掩下眸间神色,抚了抚额角,轻叹了口气,“林氏如此行事,本宫也很是苦恼呢。”
沈容倾动了动唇,一时没敢轻易应下她说的话。皇后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是想让她在宫外针对林家,让林贵妃永无翻身的机会。
“不知她那妹妹是否与她的性子如出一辙……诶,本宫听闻她从前常到你家里去?”
这便是连如何针对林家的思路都提供给她了,沈容倾敛眸,缓缓道:“林家同妾身大伯母一家有些亲缘关系在,故而从前时常走动。只不过妾身很少能碰到罢了。”
“原这样啊。”钟皇后的目光停留在她那道蒙着眼睛的缎带上,方才她是如何用这样的状态惊艳众人的,每一寸画面仍犹在眼前。这样的人若是没有失明,放在后宫之中必定是个祸水。
可是好在这样的假设不会成立了。
钟皇后语声意味深长:“说起来本宫也听闻过你家中的事,沈将军是为国牺牲,你们母女也是命苦。妹妹你骤然嫁人,想必家中也无人照拂了吧?”
沈容倾眸色微变。
钟皇后继续道:“你在王府同王爷开口多有不便,不若本宫安排些人手过去?你大伯母要管着整个安南侯府想必总有疏忽的时候,钱银上若有短缺,可以随时向本宫开口。”
挑拨不成便靠利诱。沈容倾知道今日若是没有魏霁在众目睽睽之下为她出面,皇后绝不是和她商量这样客气了。
没有慎王妃的名头,这些人想逼她做些什么简直如碾压一只蚂蚁般容易。
沈容倾纤长微弯的睫毛微敛,在这一刻却莫名想起了有个人刚刚在月色下说要为她做主的情景。
她微不可见地轻弯了唇角:“妾身多谢皇后娘娘好意,只是妾身家中一切都好,王爷对妾身也一直多有照拂。”
钟皇后看向她的目光顿时便不一样了。
“如此本宫便放心了。”
沈容倾听出了她语气间的变化。若是从前,皇后提出这样的事,她也许真的会有所考虑,只是如今她已有了自己的打算,家中有沈雅娴协助,钱银上的花销亦不再短缺,没必要非得将自己搅进后宫里的争斗中。
除去逢年过节的宫宴,她也不会跟皇后多见几次了。皇家的人能不牵扯就不牵扯,更何况她本身会嫁到王府就是个迷。
在沈容倾上辈子的记忆里,新帝确实有过要为慎王冲喜的意思,只不过因为当时没有哪一家主动站出来,后来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可这一世冲喜的事却直接落在了安南侯府上,甚至毫无征兆,这实在令人有些想不明白。
一切仓促,她根本没有时间弄清楚两世究竟是哪里发生了变化。但她已经嫁入了王府,同眼前的事情相比,已经过去的事便暂不纠结了。
刚刚的一番对话,沈容倾的意思已经表达的十分明显了。
钟皇后彻底失了兴致,不能用的棋子便不值得她再耽误时间了。她漫不经心地摩挲了一下太师椅的扶手,声音淡淡:“出来的时间有些久了,本宫更衣后也得回宫宴上了。”
沈容倾正也在想着措辞,打算找个理由离开,闻言她微微福了福身:“那妾身告退。”
黄花梨而制的木门外,此时又多了一个小宫女,不用说也知道她是来送沈容倾回去的。
连通屋内屋外的大门轻开轻阖,傍晚的微风吹得人清醒。
小宫女扶着沈容倾的胳膊走了一段,走到长廊的台阶前见她忽然停住了脚步,不由得低声开口:“王妃?”
沈容倾下意识地往四周望了望,静默的夜色下总像是有人在盯着她似的。可这只是一瞬间的感觉,更何况若周围真的有人,这小宫女提着灯必定早就看见了。
皇宫禁地,想来应是她多心了。
沈容倾轻敛了神色:“无事,继续走吧。”
她话音刚落,迎面的方向忽而传来了些低声咒骂,那人边走边说声音越来越近,似是拐个弯便能撞见了。
沈容倾认出了她的声音,与此同时,那人也看见了她的身影。
“你……你怎么还在!”林曼姗本能地往后退了半步,有些后怕自己刚刚说的话被对方听了去。
跟在她身边的是林贵妃宫里的陪嫁宫女,林贵妃担心这个妹妹再生事,特地命人跟着她,谁料林曼姗还是口无遮拦。
沈容倾不欲理会她,转身便要走。
林曼姗却仿佛受了刺激,蓦地拦住了她的去路:“你不要得意得太早,今日看似是你赢了,但那是因为我们轻敌。往后的路还长着,我看你靠男人能走多久。”
旁边的林贵妃派来宫女没想到她会有如此举动,想拦她已然晚了半步。林曼姗挣开了那个宫女的手,眼睛里透着恨意:“你等着瞧,这件事没完!”
沈容倾淡淡地望了她一眼。明明隔着道缎带,林曼姗却莫名感到似是身处在寒冬腊月的雪天。寒意从后背向四肢漫延,方才的张狂顷刻被灭了大半。
沈容倾声音轻缓:“我嫁人了你未嫁,你觉得我们之间,名声究竟对谁更重要一些?”
林曼姗似是被卸去了全身的力气,有那么一瞬间几乎全靠身旁的宫女支撑。
直到这一刻她才恍然间明白,她从一开始就不该跟对面这个人斗的。
“你好自为之吧。”
……
不远处的品茗宴已经接近了尾声。魏焕身上洒了酒,不悦地起身要去更衣。刚走到转角便被一个冒失的人撞在了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