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诚抢在雷铭前便夺走了那张优惠券,仔细端详着。“啊,可以减十五块欸雷子!”
“那你用吧。”雷铭说。
“那我就不客气了。”赫连诚把优惠券递给店员,让它在不到一分钟内完成了从出生到死亡的轮回。
“优惠完的总额是五百二十一块,请在这里扫码。”店员指了指亮起的扫码机。
赫连诚把手机放在上面。“不过雷子,你上次是和谁一起来吃的饭啊?”
“没谁。”靠在柜台上的雷铭直起身,往店门外走去。
“哎,等等我!”赫连诚追了上去,他身后的收款机传来清脆的“支付宝到账……五百、二十、一,元”。
太阳落山后的傍晚仍是暑热难耐。雷铭把校服外套挂在运动包上,长裤也挽到了膝盖。篮球队的几个人站在街灯下,商量下一步去哪里玩。周五晚是人生的黄金时间,他们自然不愿错过。曾加对那部新上映的电影念念不忘,一个劲儿地提议去附近的影院,但没人应和他。
“雷子,你打算去哪儿?”章鑫问雷铭。
“回家。”
“这就回去?”章鑫说。
“嗯,你知道我爸妈的。”雷铭倒退着走了几步,冲他们挥手。
“哎,雷铭你要走了吗?”曾加喊道。
“走了,我去公交站坐车,”雷铭说,“下周见!”
街灯下站着的少年们冲他挥手,他们的影子在地上拉出很长的线条。雷铭转回身,往车站走去。
他刚才准备结账时,已经看到手机上的微信消息,是他母亲发来的。她问雷铭什么时候回家,但他没有回。
他把运动包往肩上提了提,和一对遛狗的老年夫妇擦肩而过。
明天就是周末了啊。
他抬头看着行道树的叶丛,其间闪烁着街灯的光。
周末他要去上辅导班,那地方要坐四十多分钟的公交才能到。辅导班的老师是从名校请来的特级教师,每节课都花费不菲。这些老师平常工作日教书就够麻烦了,周末也要备课上课。雷铭觉得他们比自己还累。
“哟,雷铭!”
雷铭从沉思中抬起头,看见不远处公交站台上的杨子夏。
杨子夏背着琴盒,一只手抓着背带,另一只手使劲地冲雷铭挥动着。他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好像看见雷铭是件十分高兴的事。雷铭心里纳闷,这人不是之前才跟自己吵过架吗?
“你怎么还没回?”杨子夏打量着他,看见他肩上的运动包就明白了,“哦,你是刚结束球队训练吧?”
“嗯,”雷铭跨上站台,跟他并肩站立,“你是去练琴了?”
“嚯,你怎么知道?”杨子夏惊讶地说。
雷铭冲他琴盒扬了扬下巴。“不然你是背了根烧火棍吗?”
杨子夏搓搓鼻子,盖住嘴角的笑。“你这也练得够晚啊。”
“刚跟球队人去吃饭了,”雷铭看了他一眼,“你今天怎么没骑自行车?”
“背着琴不方便。你是坐7……31,对吧?”
“嗯,你呢?”
杨子夏把拳眼砸到手心里,说:“巧了!我也是!”
“……站台上就两趟车。”
“那可不是!我刚等的时候就在想,哎,雷铭那天坐的不就是这趟车吗?那我家不是跟他家一个方向吗?你是在石河桥下对吧?”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杨子夏指了指自己的脑门。“我这人呀,算术不行,记性第一,也算是老天爷开的另一扇窗。”
“照你那指的地方,老天爷怕不是给你开了个天眼。”
杨子夏将雷铭从头看到尾。“稀奇了,雷少今天心情不错啊。看来是吃饱喝足,有精神调侃别人了。”
雷铭移开视线望向别处。“你还没吃晚饭?”
“没吃,我不怎么吃晚饭。”
“你在减肥?”
“我减什么肥?我这BMI可是标准体型。”
“那你说你不吃晚饭。”
“家里没人做啊,平常凑活吃点填饱肚子就行。”
雷铭看了一眼杨子夏。“你家里没人?”
“我妈去外地出差了,我哥平常在学校,不回来。”
“哦,这样。”
“干嘛,你用那种眼神看我。”
“我有吗?”
“有啊,”杨子夏把脸凑到雷铭面前,眉头内蹙成一个忧伤的“八”字形,“你刚就像在看小区的一只流浪狗。”
“你说得太夸张了。”雷铭用拳头抵住嘴巴,假装咳嗽了一声。
“哎,你想笑就笑出来啊。”
“没什么好笑的。”
“不好笑是吧?那我说个好玩的。提问:把大象放进冰箱里要几步?”
“呃……三步?”
“哪三步?”
“开冰箱……放大象……关冰箱。”雷铭说得很谨慎,担心杨子夏的问题里有什么陷阱。
“那把长颈鹿放进冰箱里要几步?”
“……三步?开冰箱,放长颈鹿,关冰箱……”
“错!”杨子夏在胸前比出一个大大的叉。
“哪里错了?”
“要四步。开冰箱,取出大象,放长颈鹿,关冰箱。”杨子夏洋洋自得。
雷铭有点后悔跟杨子夏讲话了。他望了一眼路口,“公交来了。”
“来得真不是时候,我还想再问你一道题的。”
“你留着问别人吧。”
“问别人没意思啊。”杨子夏这句话还没说完,公交就到了。他跟在雷铭后面上了车。
公交车里虽然人不多,但已经没有空座了。
杨子夏拖着大琴盒从一排人中间挤过去。雷铭找了个略空的地方,抓着垂吊下来的扶手。公交车猛地起步,杨子夏没站稳,连人带琴一起摔在雷铭身上,重量不轻。
雷铭往后退了一步,好让自己站稳。他抓着杨子夏的胳膊,帮助对方起身。
“抓好。”雷铭说。
杨子夏站直身子,把琴盒往肩上送了送,右手握紧前排椅背上的空槽。他难得地沉默了片刻,雷铭以为他是因为刚才没站稳在尴尬,没想到杨子夏忽然问道:“我上次就闻到了,你用的什么味的洗衣液啊?是柠檬吗?”
“不知道,”雷铭说,“衣服都是我妈洗的。”
“挺好闻的,”杨子夏说,“要知道牌子就好了,我也去超市买一瓶。”
“我回去问问我妈。”
“算了,”杨子夏摆摆手,“照我这易出汗体质,再香的味过不了半天就得变馊。”
雷铭凑近了,在杨子夏脖间嗅了一下,杨子夏脖子后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你身上没味啊。”雷铭说。
“啊?是吗?那就好,哈哈。”杨子夏不动声色地往外挪了半步。
“你在哪站下?”
“梅里渡。比你早个……”杨子夏抬头看着贴在窗户上方的牌子,“四站。”
雷铭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街灯橘色的光闪过,树影翕忽,像快速切换的微缩胶卷。
“秋季赛,你和你哥哥来看吧。”雷铭忽然说。
“啊?”杨子夏一头雾水,“什么秋季赛?”
“我之前跟你们说过的,”雷铭无可奈何,“高中生篮球秋季联赛。”
“哦!我想起来了。可以啊,哪天?”
“还没定,定了我通知你。”
“要票吗?”
“我送你们票,队里有免费票拿。”
“好啊,我还没去看过篮球比赛呢,”杨子夏说,“只看过电视上的NBA转播。”
“我们比赛节奏没他们那么快。不过现场气氛应该也不错。”
“我要准备些什么吗?荧光棒?充气棒?”
“……你以为去看演唱会吗?”
“我这不是在想该怎么给你们加油打气。”
“到时候场馆里会很吵,你好好看比赛就行。”
“你打什么?前锋?后卫?”
“小前锋。”
“我靠,牛/逼啊!那不就相当于乐队里的主唱吉他手?”
“这两个能比较到一块去吗?”
“原谅我词穷,想不到别的比喻了,”杨子夏冲雷铭一笑,语气真诚,“到时候你们进球了我就喊华英牛/逼,雷铭牛/逼。”
雷铭也忍不住笑了。“看来还是啦啦队适合你。”
“NBA现场有时不是会放那种说唱吗?回头我们给体育馆里架个舞台,我拉上我哥,还有乐队其他人,就在那儿给你们演热场。吉他一响,那不得燥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