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见了这等要求迁回洛阳的奏折,只是微微一哂,又翻下去,却见又有一些眼红曹昂的武官上书。这些人,早在曹昂出兵之前,听说朝廷只拨了两万兵马,便都瑟缩不前,或者也有坐地起价的,想要皇帝再多分派兵马的。他们却没料到皇帝还秘密联合了曹操、刘备、吕布乃至于江东孙策等一同出手。
如今见曹昂这趟出去,历时不过两月,几乎无人伤亡,也算立下了赫赫战功,这些人如何能不后悔,不眼红?
便有人道:“早知派了曹将军出去,便该知道是桩便宜差事。否则天子第一信臣,皇帝还能真叫他往死人堆里扎么?”
这些闲言碎语,偶尔也有飘到曹昂耳中的,也有飘到皇帝耳中的。
这等轻薄人语,君臣二人都不以为意。倒是杨彪、士孙瑞等深沉老臣,却不禁心惊。皇帝密令之下,便有青州曹操、徐州刘备与吕布、江东孙策等响应,且都用兵神速。这等能量,他们就在长安城侍奉于皇帝左右,却在此前分毫不知,事后细思,岂能不心惊后怕?怕过之后,到底存了忠君之念,又有些为汉室庆幸。
右将军府中,一府之主在得胜归来的第二日夜里,终于回到了家中。
曹昂一步踏入书房所在的小院,却见房门外立着一位扶腰凸腹的年轻女子,正是他那怀胎六月的妻子董意。
“早说了不必等我。又累你等到这么晚。”曹昂温和道,上前小心扶着她,又要随从搬椅子来给她坐。
董意虽是孕中,却也衣着美丽,妆容精致,柔声笑道:“夫君离家日久,我总想着能早些见到你。”她伸手牵住曹昂的衣袖,月光下,小脸莹白,极是惹人爱怜。
曹昂嗅到她身上阵阵沁人心脾的花香,垂眸便见她腕上以彩丝穿花心,串着两环洁白的茉莉花,端得是清丽无方。
这南越来的花儿,清香四溢,而又素洁光润。皇帝极爱此花,于未央殿外以盆装养着近六十株,常赏赐亲眷,以示恩遇。阳安大长公主与万年长公主处,也都有所得,渐渐便在宫中流行开来,以至于贵戚女子,也多以茉莉花为首饰点缀,倒是卸了金银之物。
曹昂见到这茉莉花,想到了未央殿,既然想到了未央殿,方才初见娇妻时升起的一点儿女之情,便也被满腔政局筹谋所取代。
他见董意仍盈盈望着自己,微一踟蹰,柔声道:“你若自己在府中孤单,我让人请你母亲来住几日,陪伴于你,可好?”
董意目光黯了一黯,乖巧笑道:“夫君有心了。”便起身,低声道:“见过夫君,我便安心了。我自去歇息,夫君也请多保重。”便有侍女上前,扶着她往后院走去。
曹昂立在书房门前,看她远去的背影。他自幼由嫡母丁夫人抚养长大,在儿时记忆里,彼时父亲常在外面,另有夫人,鲜少见父亲与嫡母和乐的场面。他新婚以来,不仅政务军情繁忙,而且局势紧张,压力也大,能分给新婚妻子的时间与心思都极其有限。不等有时间培养起感情来,妻子便已然有孕。对于曹昂来说,看着妻子凸起的肚子,知她辛苦,却也觉得陌生。等朝廷过了这个紧要关头……
这么多思绪也不过在刹那之间,曹昂推开书房的门,于灯下细看皇帝与父亲往来的书信,这也是今日皇帝递给他的。他看得入神,不知时间流逝,直到感到口渴,下意识伸手往案上摸茶杯,送到嘴边只觉杯底暗香流,仍是熟悉的茉莉清香。他垂眸一笑,知是董意备下的,至此才有几分回到家中的实感。
与右将军府中宁静温馨的氛围不同,未央宫中,刘协夜深难寐,起来带着淳于阳等人在宫中行走,此时隔了一堵花墙,正静听冯玉月下审两个小宫人。
刘协素日所见的冯玉,都是美貌惊人,而又风度翩翩,令所见之人都如沐春风。是夜他隔墙听冯玉审人,却是见到了另一个冯玉。长安城的秋夜,已落了霜,寒气逼人。
那两名小宫人显然已是吓得不清。
只听其中一人颤声瑟缩道:“实不敢欺瞒大人,奴等精心侍奉,吃睡都不敢同去,都要留一个人守着。可到底养不住……只求大人救奴等贱命。”
便有砰砰声传来,想来是两人磕头如捣蒜。
另一名宫人也泣道:“求大人伸伸手,救奴一命,奴等做牛做马,也报答大人……”
刘协立在花墙底下,嗅着阵阵幽冷的花香,听两名宫人求饶,微微蹙眉——宫中死了人?此前因为疫病,弘农王妃没能救过来,可当时侍奉的宫人都已被他赦免,若是侍奉弘农王妃的宫人,又何须往冯玉面前求救?
他今夜走动到此处,原是有几句话要私下同淳于阳说,因此叫两队从人都远远跟在后面。两人借着月光,悄无声息走到这堵花墙下,既无脚步喧哗,又无灯烛之光,竟撞上了这样一件公案。
却听冯玉的声音迟迟响起,慢吞吞的,有几分漫不经心,“谁说我能救你们的?阳安大长公主怪罪下来,十个我也担不起。”虽说着冷酷无情的话,声音却仍是极悦耳的。
他如此一说,那两名宫人更是涕泗横流,愈发用力磕头,什么效忠死命的誓言都发出来了。
半响不闻冯玉声息。
他就由着那两名宫人又是磕头又是乞求,直把两人搓揉够了,才叹了口气,道:“好了好了,都起来吧。朝廷打了胜仗,大喜的时候,我也不愿宫中死两个人冲撞了。你们既然如此求到了我面前,我也不能不理,这却不是图你们日后如何报效。我图你们什么呢?我什么也不图你们的。阳安大长公主处怪罪下来,少不得我去周旋一二。我担此干系,只望你们今后,记着今夜自己说过的话。”
那两名宫人只道难逃一死,此刻得他亲口允诺,得以逃出生天,都是喜不自胜,一行哭,一行感谢冯大人。
刘协隔了花墙听到此处,不禁勾一勾唇,从前倒不知冯玉有这等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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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一轮冷月, 花墙两面,却是不同情形。
耳听花墙另一侧人语声已停,而脚步声渐起, 淳于阳以目光请示于皇帝。
刘协微微摇头,手指按在他胳膊上, 直到花墙另一侧透过来的光都灭了,确信冯玉已经带人离开,这才开口低声道:“子柏(淳于阳字),你听着如何?”
淳于阳道:“这宫里竟出了命案, 得彻查才是。”
刘协“唔”了一声,心里也觉有些蹊跷。若是死了个宫人, 为何会与阳安大长公主扯上关系?若与阳安大长公主有关,死者必然不是普通宫人。然而若是宫中出了这等事情,冯玉真有能力兜揽下来?而他身为未央宫之主,若非今夜巧合撞破, 竟全然不知么?然而此刻不宜深究。
刘协暂且将此事放下,同淳于阳说起正事来,“袁绍知晓刘寿之事后, 可有异动?”
天下纷争,固然要比拼战力,情报却也是至关重要的一环。刘协身边这四位郎官的父亲,有的跟随了袁绍, 有的跟随了袁术。其中有如曹昂与曹操这般父父子子的, 也有如淳于阳与淳于琼这般恩断义绝的。
可到底是父子, 对彼此身边的人,总是熟悉的,要探听消息, 也容易布置人手进去。
淳于阳在护卫宫禁的职责之外,也掌管着远在冀州的耳目。
刘寿,便是少帝的遗腹子,其母弘农王妃唐珏日前病逝,如今仍养在唐家,身世并不对外公开。但此前驻守洛阳的李利听闻了些消息,为了博皇帝重用,将这消息透露留给了袁绍。
而袁绍……
淳于阳低声道:“袁绍没有动作。”他补充道:“刘寿存在的消息的确已为袁绍所知。他身边的第一谋士沮授,此前曾经给他出谋划策,要他迎陛下以令天下。彼时袁绍不愿,一直没了下文。刘寿消息传到之后,沮授便又提议,要袁绍迎刘寿而后合天下。但是袁绍一直没有采纳。”
刘协望着远处那两队宫灯排起的长龙,思量着,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