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一听便明白了,穿了中衣便匆匆赶来。
“狗呢?”刘协赶到董卓方才所在之处。
左右道:“顺着阳沟钻到这处废旧宫殿里去了。”
“这宫门可能打开?”
左右为难道:“管这片宫殿的宫人都死了。虽有备用的锁钥,一时要寻,恐怕急切间寻不出来。”此前先是何进杀宦官,又有董卓杀宦官,宫里原本管事的人的确是死的差不多了。
又有近侍道:“这狗可真可怜,给司空大人踹了一脚……”
刘协想那狗受了这一脚,若是再自己缩在宫殿里冻饿两日,那真是活不成了。
他上下打量那宫门,指着底下门第道:“给朕把它拆了。”
门第,也就是后来的门槛,是在门底部可以活动拆卸的一截。
此刻宫人拆去门第,露出两柞高的缝隙来,可容一个小人横趴着进去。
左右宫人正寻小宦官,刘协却已是挽起中衣袖口,道:“朕来。”
近侍忙阻拦。
刘协道:“这狗本就怕人,又遭了这顿打,陌生人再去,它必然躲藏不肯出来的。”
他也不管众人神色,仗着人小体薄,横趴下去,湿发扫在砖地上,染上许多尘土,却也顾不得了。
他爬入这处废旧的宫殿内,迎面便见照壁前生了一丛丛半人高的野草,转过照壁,满院都是半人高的野草,就中还有些叫不出名的野花。从前那些名贵的花草都不见了,那些美丽尊贵的人们也都不见了。
刘协忽觉胸中悲痛,定定神,沿着阳沟,低头寻狗,出声低唤,如此半日,才在院中荒草之中寻到那缩成一团不断瑟缩的小黑狗。
刘协蹲下身去,伸手还未碰到那小黑狗,便见它一阵瑟缩——然而它已经无力再逃走了。
刘协知它受了伤,手势温柔把它抱入怀中,闻到一阵恶臭,又见它臀后黄绿相间,竟是吓得失禁。他也不嫌脏污,仍是将小狗抱在怀中,观它唇边似有血迹,恐它不能久活。他此时顾不上恨董卓,将小狗抱在怀中,仍从门下缝隙爬出去。
皇帝方才来时,中衣如雪,乌发黑亮。
如今门下爬进爬出两回,灰头土脸,脏污不堪。
左右宫人不知为何,竟有人落下泪来。
刘协将小黑狗自废旧宫殿救出来,召来医官。
然而医官从来给人治病,不曾给狗治病,照着给人看的办法,写了药方,熬制好了端上来,那小黑狗嗅到苦味,却怎么都不肯喝。
它如今孱弱不堪,更经受不住强灌。
刘协无奈,只得以清水喂它。
它趴了半日,似是恢复了些精神,支撑起脑袋,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碗水,小肚皮都涨了起来。
刘协才松了口气,就见它又咕咚咕咚把喝下去的水都呕了上来,只不过呕上的水都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
董卓一脚之力,就是普通人挨上了,也要伤筋断骨,更何况是这样一只巴掌大点的小狗。
吐了一大滩血水,那小黑狗就趴在原地不动了,好似耗光了全部精力。
刘协不忍,抚摸它头顶,柔声道:“小狗小狗,你可要好起来呐。待到来日朕亲政了,带你去看大汉朝的辽阔疆域,从凉州十月的风霜看到扬州三月的烟花……”
赵泰等四人围坐在他身边,也都觉不忍。
曹昂与淳至阳对视一眼,心意相通,小皇帝处境何等艰难,又何况我等。
赵泰托腮看了一会儿,小心翼翼问道:“陛下,我能摸摸它么?”
刘协道:“可以。不过动作要轻,它现在很痛。”
赵泰伸手又顿住,挠挠脑袋,道:“那我还是看吧。我怕我使劲大了。”
冯玉不知何时取了一床小褥子来,给那小狗盖在身上,低声道:“我看它直发抖……”
刘协看着冯玉与赵泰,心中感慨,人在孩童之时连一条狗都这样爱护,长大了杀起人来却能眼都不眨。
活了三辈子,他始终不敢说自己懂了“人”这个字。
几个人正围着看那狗,却见殿外闵贡远远走了回来。
刘协看在眼里,转开目光。
董卓定然是知道了张济一事,才会怒气勃发,突然闯入宫中,对着一条狗喊打喊杀。然而等见到他这个正主,董卓却只是哼了一声便拂袖而去,显然是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等着董卓去处理。
对面而行,擦肩而过之时,刘协没有错过家仆附耳董卓的细节。
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刚好就在那一刻来了叫董卓不得不去处理的事情。
而总是陪伴他左右的郎中闵贡也全程下|线了,直到此刻才回来。
刘协想到早起时,闵贡迟迟晚归之事,原以为闵贡是董卓的人,如今看来,恐怕不只是董卓的人,还是王允的人。
用多面间谍,是他玩剩下的手段。
想到此处,刘协冲着殿外的闵贡微微一笑。
闵贡只觉浑身寒毛乍起。
第11章
闵贡想到此前王允的嘱托,要他找机会把这条性烈的狗给“病死”,另外给小皇帝换一条亲人的幼犬来。
眼看那狗受了董卓一脚,呕血无力,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下手了。
可是闵贡望着殿内抱着小狗低语的小皇帝,望着那一圈围坐的少年,不知为何,心中一酸,却有些下不了手。
罢了。
闵贡心想,看这狗伤的这样重,就算什么都不做,恐怕它也活不成了。
而那被狗咬了一口的董卓匆匆回府,一面叫医官来处理伤处,一面问王允究竟何事。
王允乃是得了闵贡传信,说是皇帝杀了董卓帐下校尉,恐怕董卓入宫对皇帝不利,急切间编了个事情赚董卓出来,此刻便道:“底下人汇报,说是那袁术袁绍逃了出去,起兵要反。兹事体大,我便赶来派人去寻仲颖你来。方才细问,原来不过只是传言,底下人却当成真事儿忙就报上来了。仲颖你恩赦了他们,还封了他们官职,想来不至如此。”
董卓松了口气,脸色阴沉坐了,看那医官给自己处理伤处。
王允道:“仲颖这是怎么伤了?”
董卓却不愿多说,只道:“别提了,给条野狗咬了一口。”
王允若有所思,转了话题,道:“对了,那校尉曹操今日也阖家离开洛阳了。”
董卓怒道:“这个也跑,那个也跑,就没有一件省心的事儿!”又道:“我原还想给他个骁骑校尉做,如今也不用想了,把他原有的官职给免了,再全国通缉他!”顿了顿,道:“他不是还有个儿子在宫里?”
王允应了一声。
董卓面色阴狠,道:“若只是逃了,也就算了。若在外面敢乱动,我即刻把他那儿子给杀了。”
王允不作声,给一旁的侍中伍琼使了个眼色。
这侍中伍琼便是曾劝董卓赦免袁绍改封为地方官的,此刻开口道:“司空大人既然已赦免了袁氏兄弟,其他人何不一并赦免呢?道理是一样的,这些逃走的人,一旦被通缉,定然会叛乱的。”
董卓默然不语,半响道:“那就还照原来的办法,叫他们老老实实在当地做个官。”他觉得这些事情实在烦心,转而对女婿牛辅道:“我想把母亲接来,不知派谁去接好。”
牛辅笑道:“不如小婿走这一趟?”
董卓刚要答应,又想起还要用牛辅带兵防卫洛阳城,继而又想到洛阳周围好几路兵马都虎视眈眈,若要接母亲前来,却也不能安逸。
他只洛阳城这地方不妥当,心中烦闷,又自己否决了提议,道:“先不必去接了。”总得找一处稳妥的地方,能安心扎下来经营,到时候再去接母亲不迟。
王允掏出前几日董卓叫人送给他的选拔名册,道:“这份名册没什么需要改动的地方,都按照仲颖你的意思去执行吧。”
侍中伍琼又道:“治理朝政,最关键就是选贤举能,如今司空大人可不担心没人用了。”这侍中伍琼,乃是董卓一入洛阳城,就主动投靠了的。
所以在董卓看来,也就都是他的部下了。他却不知道,这些文化人背后盘根错节,虽然面上投靠了他,背后还是跟袁绍等人一条心的。所以这伍琼的建议,听起来是为了董卓好,实则都是暗中为袁绍等人说好话的。
董卓想不到这些,他是带兵出身,一旦认了是自己的兵,就很少去怀疑别人。听伍琼这么说,董卓有些高兴,道:“倒是还有个人,我想召来做太仆。如今的河南尹,就是那个朱儁,从前是征讨黄巾军的主将之一,这人挺有能力。我想叫他来洛阳做太仆,你们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