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玉笑道:“倒也不只是这几张纸,还是进贡了些许当地土产来的。”
刘协哼了一声,道:“当地土产?这四五年来,朝廷就没见过关东的一粒米。偌大的天下十三州,如今竟只有蜀中汉中与司隶部还行贡纳之事。袁绍袁术等人打得好算盘,却也要看朕肯不肯叫他如愿。”
冯玉看了曹昂一眼,道:“关东战乱,就中纵有忠心臣子,也因兵戈之故,无法输送税赋所得。”这算是隐晦得为曹昂之父解释了。
刘协听得明白,示意两人都坐下来,笑道:“朕晓得。”他看着曹昂,道:“你父亲如今怕也煎熬得很,徐州还未占下来,大本营兖州又乱起。朝廷当时得知吕布往兖州去了,便从尚书台发诏晓谕各处,要将吕布缉拿回长安来受审。朕看倒是救了吕布一命。朕看出来了,袁绍他们如今打的主意,乃是把朕架起来做周天子,他们就是各据其所的诸侯王。”
朝廷如今安置在长安,变兵为民,只治理流民防病防灾都自顾不暇,更不用说还要提防北胡西羌,一时间没有余力出兵惩治远在关东的袁绍等人。所以朝廷在法理上仍是中央朝廷,皇帝也仍是天下之尊,但实际上,并没有能力辖制地方,也就怪不得地方上自成方国。
“徐徐图之。”刘协叹了一声,对曹昂道:“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朕此前同你说的,从周边富户家中收粮之事。天下乱起,灾疫不断,家中有粮,才能心里不慌呐。”
汪雨入内通报道:“陛下,尚书令杨大人、大司农士孙大人、羽林中郎将淳于将军,都来谢恩,如今在侧殿候着。”
刘协道:“君荣(士孙瑞)年事已高,今日这一番折腾连朕都受不住,更何况是他?朕早说了让他歇息,便不必过来了,明日议政又见着了,什么话说不了?淳于阳又来凑什么热闹?你叫他别只顾着来朕跟前说话,问他朕给他布置的《尉缭子》读熟了么?读熟了再来见朕。”最后才道,“叫杨文先进来吧。”
一时冯玉退下,杨彪入殿。
曹昂知杨彪心中不喜他,便找了个由头,说要去理顺收粮账目,避了开去。
殿中只刘协与杨彪上下而坐。
刘协舒了口气,温和笑道:“朕与文先这般独处,还是头一回。府上元旦从前都怎么过?朕记得文先有一子名修,才德兼备,若朕没有记错,该是今年加冠?朕正要筹备新一批御林军,文先可舍得儿子?”
杨彪先谢皇帝信重,委以尚书令重任,才道:“家中节日,都是臣妻操持。臣之犬子,年少跳脱,承蒙陛下不弃,乃是他的福分。”
刘协仍是话家常的口吻,道:“杨氏家风,天下皆颂。若家中夫人得闲,朕派人请入长乐宫,不拘半日还是一个时辰,也好陪伴教导朕之皇姐。上次朕见姑母,她还说起尊夫人,极是想念的。”
杨彪的妻子乃是袁氏女,因为袁绍袁术之事,已闭门在家两年不出来交际,尽量消除给夫家仕途带来的不良影响。
刘协这提议,显然是给杨彪妻子正名,表示朝廷并不介怀,也算助杨彪女眷重归贵妇人的交际圈了。
御人之道,于刘协已经融入骨血。
对杨彪的这番关切对谈,若当真是十四岁的汉献帝行来,哪怕是照着旁人所教句句道来,也难脱生涩痕迹。但此时刘协信手拈来,当真从容自然,好似闲话家常一般。
杨彪望着眼前不过十四岁的新君,想到上午还需仰望的在祭坛上受礼的皇帝,此刻却在他面前温和言笑,不禁感叹,君主尚且年少,便既能于高台上受百官万民之礼,亦能俯身体察下情润物无声,假以时日,汉室如何不能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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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建安元年, 四月,汉中之东新修筑的潼关处,一队人马立于万仞峭壁之上, 俯视着底下静静流淌的河水。夕阳晒得河水瑟瑟, 也晒得人身上暖了。
“陛下, 仔细脚下。”伏德在旁小心道:“恐怕有松动的石头。”
刘协不语,默然望着西来的渭河,至此与北来的黄河相汇,又一同往东逝去。隔江远眺,那望不清的对岸平原上, 便该是鼎鼎大名的风陵渡。这一处关口, 乃是守住关中的“四关”之一。
西边的大散关, 南边的武关, 北边的萧关,还有如今新修的这东边的潼关, 四关守住,关中便是百万雄师都难以攻占之地。
而这东边的关口, 原是距离此处以东百里的函谷关。
“函谷关。”刘协想到此处,喃喃念了一声。
伏德笑道:“陛下还想往函谷关巡视?照着朝廷这二年的旨意, 函谷关如今只派几百人守着, 怕是陈旧了。陛下若要去, 得叫他们先派人过去打理。”
刘协无奈摇头,遥想秦时的函谷关是何等重要,隔弘农河与关东诸国相拒, 只一条羊肠般的崤函古道能通秦岭。逼得高祖刘邦只能绕行南阳,扣武关而入。如今数百年过去,黄河起起落落, 河床高高低低,函谷关也为潼关取代。不知再百年而后,今时的潼关又将为何处关口所取代;彼时立于峭壁上观河之人,又将是何人。
伏德见皇帝陷入了深思,而且有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的趋势,但是按照原定行程,今日便该起驾回宫了,若是入夜再行,这峭壁之上可就太危险了。想到此处,伏德便冲一旁的张绣使个眼色。
张绣会意,在旁笑道:“陛下,此处再往东数里,便是潼关暗门,宽不足一丈。于暗门往下望去,峭壁间有一仅能容一车通行的孔道,当真是设伏兵的好地方。您可要一观?”
刘协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沉默了太久,使得身边从人不安了。
他笑道:“倒也不必了。”
张绣忙笑道:“是末将糊涂了。这原本都是照着陛下所画图纸修筑的,一草一木都在陛下胸中呢。又何必烦扰前去查看。说来也真是奇了,陛下久居宫中,倒于这数百里外的山河之势也清楚明白。陛下之能,真非末将这等庸才所能领会的。”
刘协微笑着听他拍马屁,温和道:“朕不过是个想法,那是画图纸的匠人技艺高超,也是你勤勤恳恳督办,否则岂有三个月便起一座新关之理?”他和煦得看着张绣,道:“你放心,你的功劳苦劳,朕都记在心里。将你派出来这三个月,皇姐不知念了朕几次,长乐宫中的公子小姐,骤然失了师父,也挂念得很,得知朕要来巡潼关,都托到皇姐跟前,差随行之人带了礼物来给你。朕原想着这一趟来,便带你回长安去……”
张绣的心提了起来。
皇帝这样说,简直像是半承认了他与长公主刘清之事。
“谁知去岁义真(皇甫嵩)老将军病逝,朕原本属意之人,只能先填都城的窟窿。这潼关倒一时腾不出人手来了。”刘协微一踟蹰,道:“你放心,朕此来,另带了两千士卒,原就是备着留给你守关用的。这潼关乃是要紧之处,此时可以拒关东战乱,日后朝廷收复了关东,又可扼西北异族。你这是为朕守住了门户。”
张绣一代降将,能得委托守都城乃至一国门户这等重任,那真是超乎想象的。
他自是没有想到,此时口唇微张,一时心中糊涂,可恨贾诩不曾伴驾前来,找不到磋商之人。
如此一来,他在潼关,手中便有五千兵马。
想到手中兵马,张绣激动的心情平复了些。
这五千兵马,却已非当初跟随他的西凉兵,而是关中兵。
皇帝换兵之时,倒也冠冕堂皇,说是西凉兵征战已久,疲敝不堪,于是叫他们解甲归田,也是稍作休憩。以关中原有的士兵顶替,生力军总比老兵顶用。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这些守关的兵既然是关中生长,背后就是家乡父老,那自然是不肯跟随张绣这个主将弃关通敌的。
如今皇帝又以长公主驸马这顶胡萝卜挂在前面作为诱惑。
敌军要开出怎样的条件,才能使张绣愿意抛在已经在朝廷谋下的前程地位,开关相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