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喝酒。”顾菡先回答了最后听到的,然后回味了下他前面的话,后知后觉地问:“你是医生,而且是这个医院的?”
“显而易见吧。否则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把我的救命恩人带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缝针啊。”
口罩遮住了尤愈的大半张脸,但他的眼睛明显因为顾菡这极长的反射弧弯成了月牙状,星星点点,煞是好看。
顾菡悄悄咽了口口水,佯装平静道:“救命恩人什么的有点夸张了。”
“我靠这双手吃饭的。他要是伤到我的手,还不如要了我的命呢。”
言外之意,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尤愈利落地戴上橡胶手套,他的手掌很大,手指也长,十指交叉将指尖贴合上手套的时候有种莫名其妙的……色气。尤愈医生的手白中透粉,医用橡胶手套如同一层乳白色的膜,朦朦胧胧地隔着真皮和外界,青色的血管如同河流,蔓延在他的手背,透露出一股浓郁的生机盎然。
顾菡觉得自己脑子里有根什么东西开始长歪了,他深吸口气,闭上了眼。
尤愈淡淡地把视线留在顾菡的脸上,隐藏在口罩里的嘴角勾了勾,用碘伏将小臂上那几道被割开、几乎能看见肌肉的伤口消毒之后,他柔和道:“疼不用忍着,和我说,我可以给你打点麻药。”
“不,不用了,也没多痛。”
“痛得不过分是吧?”尤愈笑道。
“嗯,闭上眼不看就不想了。”闭上眼听尤愈说话,顾菡才意识到这位天菜的声音也十分富有磁性,勾得人心痒痒的。
手臂上那点儿痛算什么,自己心里这点旖旎才是最折磨人的。
“知道怎么转移注意力,挺好的。”尤愈手上动作没停,话也不停,“那我们聊点什么把注意力转移得再远一点吧,你晚饭想吃什么?”
“嗯?”顾菡没料到他会冷不丁这么一问,想睁眼的时候感觉弯针扎进了自己的肉里,于是还是老实闭着眼,想了一会儿说道:“想吃煲仔饭和鸡蛋羹,要是能配上柠檬茶就更好了。”
“口味很清淡嘛。”尤愈依旧笑着。
顾菡嘟嘟哝哝道:“你不是问我现在想吃什么嚒,我脑子里就这几样……”
“嗯,我请你吃。”尤愈的动作越来越轻柔,“不过你还可以想一些更贵的,鲍鱼海参、鱼翅龙虾,什么都行。”
“这样啊……”顾菡听他这么说,觉得自己胃里空空的,脑子开始不住地跟着冒出食物的图案,他咽了咽口水,“还想吃蛋黄味的小龙虾。”
“都可以,等一下就点外卖。有指定饭店的要求么?”
……
尤医生的针线活做得很好,明显熟练工,他修长的手指灵活地操纵着弯针和止血钳,顾菡觉得每次自己还没开始痛他就已经缝好了。
小臂上零零散散四个伤口,十二针,不过十分钟就全部搞定。
迟来的晚餐菜单也在这十分钟内商量好了。
“可以了,外伤两周后拆线。”
尤愈把医疗垃圾们分门别类处理好,摘下手套扔到黄色垃圾袋里,又重新帮他把夹板固定上,接着起身拿过顾菡的医疗卡,把身份证递还给他。
两个人走出清创室的门,迎面正好遇到刚才那个走错门的医生,尤愈叫住他:“哥,帮我开个X片检查,还有破伤风。”
尤慰看看弟弟又瞄了眼他身后的顾菡,“我就比你早出生那么十几分钟,从小到大也没占你几声‘哥哥’的便宜,怎么和欠了你天大的债似的天天被你指使。”
“废话真多,快去开。”尤愈一点也没把他这话当回事,反而笑着轻轻踢了下他的小腿,“等下请你吃好吃的。”
尤慰傲娇地冷哼一声,接受他的讨好,乖乖跑去开医嘱了。
尤愈一直陪着顾菡,从做破伤风皮试到影像科拍X片,他都贴心地跟在顾菡身边。这位尤医生的人缘好像很不错,一路检查遇到的每一个医务人员他都能寒暄两句,分寸掌握得恰到好处。
顾菡就算什么都不说,就这样在旁边安静地看着他,也觉得很放松自在。
他第一次觉得医院这地方其实不如外表那么冷冰冰,而是鲜活且有人情味的。如果不是尤愈,可能他这辈子也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骨裂了,而且不是第一次。”
尤愈拿着X片鸠占鹊巢了急诊骨科的诊室,边上值班的小医生好奇地凑过脑袋,和尤愈顾菡一起盯着LED板上半黑半白的“深度手臂写真照”看了一会儿,点头同意道:“的确是哎,但恢复得不算特别好。小哥,你之前也骨裂过?”
“啊……我也不知道啊,不过以前有一阵子我是手臂很痛,后来它就自己好了。”顾菡眨眨眼道。
“你以前是做了什么才手痛的?”尤愈没去问他为什么手痛不去医院看,而是迂回地问了另外的问题。
“我就一直瞎忙。”顾菡用完好的右手挠挠后脑勺,“以前喜欢打拳,可能就是那时候骨裂过吧。”
顾菡的语气简直可以用云淡风轻来形容,但尤愈的直觉和经验告诉他,这人的真实经历不会像他描述里一样轻松。
骨裂的疼痛和皮肉伤不是一种级别,骨头受伤所遭受的疼痛用顾菡的话形容就是疼得过分。刚刚尤愈轻触他手臂他都疼得龇牙咧嘴,那么第一次裂开的时候他怎么可能像自己表述的那样无痛无感。
不过他也没过度提问,毕竟每个人心里都有点难言之隐。
“等会儿我帮你重新固定一下,有外伤,就不打石膏了,先托固着看看。”尤愈起身,语气里多少带着些安慰,“还好裂得不算严重,你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如果没什么要紧事可以住院观察下病情,而且消炎药需要连续挂三天,省得你来回跑。”
要紧事是没什么要紧事啦……
顾菡刚想说好,边上的小医生扯了扯尤愈的衣角道:“尤老师,急诊没床了,再收就要睡急诊大厅了。骨裂回家调养也是可以的,定期复诊就行。”
顾菡的“好”从嘴里憋了回去,不尴不尬地对着尤愈眨巴了两下眼睛。
“那直接收病房去吧,收到我的组里,正好有个空床。”尤愈轻描淡写。
“你那病区全是脊柱上的毛病,和人家这手骨裂的……”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好吗?
后半句没说出口,小医生看到尤老师警告的眼神,立刻改口:“收,我立刻给你收!”
尤愈满意地笑了笑,随后又交代了句:“今天后面值班的是苏凌,她要是和你扯皮,你就说是我要收的,让她有事找我单挑。”
单挑是肯定不敢单挑的,谁不知道苏凌是你尤愈组里的人?要她得罪自己老板,那她以后还要不要在附二院混了。
别看尤老师长得人模人样的,有时办起事来真的很刻薄,看来苏凌以前吐槽他“衣冠禽兽”、“斯文败类”一个词都没用错。
小医生一边幸灾乐祸地给苏凌发信息要她收病人一边转身对着电脑操作病例,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还不忘伸出耳朵听尤愈和顾菡的对话。
顾菡:“如果这么为难,其实我不用……”
尤愈:“没什么为难的,你就当我在报恩好了。”
顾菡:“那好像也有点……”
尤愈:“如果你是担心钱的问题,没关系,我会从头到尾负责你所有的医疗费用,哦,还有伙食费。”
顾菡连忙摆手:“我,我有医保的!你不用这样!”
尤愈抿唇看了他一眼,露出了个风度翩翩的笑容:“住吧,总得看着你没大问题我才能放心,多体谅体谅我们医者仁心吧。”
小医生按鼠标的手顿了顿,心道:尤老师是个很牛逼的外科手没错,但他和仁心这俩字有关联吗?这人明明恨不得一周五天泡在手术台上不见清醒的病人,他的仁心难道不是只对麻醉过的病人施展吗?
小医生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尤愈,觉得尤老师又变态了一点点。
顾菡被尤愈的“医者仁心”四个字唬到,觉得自己讲道理实在讲不过这位尤医生,只得答应下来。
他虽然从初中开始就在江城生活,却没法儿认同自己是江城人。顾菡出生在柳城,他的父母因为工作一直全国到处跑,没法长期生活在同一个城市,所以顾菡从小就是由祖辈带大的。可是老人家总是会离开的,他小学的时候相继送走了爷爷奶奶和外婆,无奈之下,父母只能把他送到隔壁江城,寄养在他堂哥顾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