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愈半坐起身,自然地把像大狗狗一样的顾菡捞到身前,笑着问道:“怎么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这是在景点拍照留念吗?”
顾菡点点头,把脸埋到尤愈颈窝,闷声道:“留些念想嘛……”
既然已经知道自己这是吃了上顿没下顿,那他至少现在就要把每一次都珍惜起来。
“你好像做什么事都很认真。”尤愈单手把他的头发揉得更乱,“既然对感情关系那么在乎,为什么还要依照我的规则来?按照常理,你不是应该婉言谢绝说:‘谢谢,我是正经人,不约。’这样的话么?”
顾菡听他这好似劝解失足少年的说话语调莫名有些不是滋味,他轻轻戳了戳尤愈耳后的桃心纹身,语气僵硬道:“你以为你这样的男人遍地都是?现实生活又不是演纯爱偶像剧。遇到喜欢的合眼缘的,畏首畏尾不想更进一步的那不是正经人,那是傻子。”
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体比心灵先行有了更亲密的关系,顾菡现在和尤愈说话更加坦诚,表情和动作都活泼了起来。尤愈对他这转变并不反感,反之,他很喜欢这样的相处模式,直言不讳的顾菡会让他觉得更加放松。
“你把我形容得那么独一无二,那我风流在外,不就是四处散功德造福众单身朋友的活菩萨了么?”尤愈没皮没脸地开了个玩笑,试图转移话题。
“只有不认识你的人才会把你当成活菩萨吧。”顾菡情不自禁地捏捏尤愈的耳垂,低声道,“因为不熟悉所以潜意识里就会存在着不对等的仰视,可亲近之后,就会知道你是个多么让人着迷的人……哪儿来的活菩萨,简直是磨人精。”
尤愈听他这么说,轻笑一声,没接话。
虽说尤愈很享受放松下来的顾菡,但他现在有意无意表现出来的措辞和语气,都不是符合他们两个现在关系应有的互动。换而言之,他有点过界了。
顾菡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语气里那点儿不对劲的娇嗔,连忙放开黏在尤愈身上的手,视线也跟着仓皇撤离。
原本和谐惬意的氛围忽然被降了温,他们可以在这私密的空间里分享并感受对方的呼吸,却也可以因为一句无伤大雅的话而貌合神离。
白天发生的事顾菡都看在眼里,他知道有什么事情悄然发生,并触及到了尤愈关闭着的内心。他不敢确定尤愈究竟是什么立场,又有着什么样的心情,但乐观去想,至少他对周边人表现出了远超自如从容的在意,至少他并不是像贺许君说的那样铁板一块。
顾菡不是没冒出过趁现在形式还不错抓紧机会替尤愈开解的念头,但没几秒钟就在心里暗自摇头否定了那个幼稚的想法。
对方是个和他一样,甚至阅历比他更丰富的成年人,他人海里沉沉浮浮这么多年都没有想明白的事儿,顾菡一个和他认识不过一个多月的外人,又怎么能大言不惭地妄图指点他的迷津?
脸皮可以厚,但心态却不能不端正,那些不着调又自大的想法……
顾菡的食指从尤愈半阖着的眼睑移到山根,缓缓贴着他细腻平直的鼻骨下滑,接着是深刻的人中和温厚的嘴唇……尤愈的唇线比他给人的感觉要稍稍锋利一些,他上半张脸看上去温柔多情,可下半张脸却有着分明的唇角,即使下巴饱满,但其间隐约可见的那道短直的小沟,令他更有种像塑像般的丰神俊朗。
谁能自信到认为自己可以占有他?
顾菡用一根手指静默地参观眼前这让他惊鸿一瞥就即刻沦陷的男人,心想:那些不着调又自大的想法……
还是算了吧。
即使心有不甘,顾菡也无可奈何。
活了小三十年,他自我定位一向精准——狮子菡简直就是个姻缘绝缘体——在他的记忆里,自己除了上一段情史,这么多年唯一稳定的关系就是和工作。像尤医生这样奇妙的,恍若茫茫大海中唯一一朵发着光的僧帽水母的存在,顾菡是断然没有信心自己能完全把住他的。
所以还是算了吧。
他拉低期待,侥幸想道:只要他还遵循之前就商量好的原则,尤愈这样从容又得体的人,不会主动和他撕破脸皮一样断交,但如果他贪心过度,想来两人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人情博弈多是一胜一败,想要达到均衡或者双赢,总得有人克制点本性,优秀的露水情缘,听上去也不是不可。
尤愈顶着一轮亮到周围星光都黯然失色的月亮把顾菡送到小区门口,接着自己回了家。他脚下踢踏着鞋子慢慢悠悠地从地下停车场走进电梯,又哼着歌摇头晃脑地走到家门口在门锁上按密码。
虽然现在已近后半夜,但他精神不错,双眼仍然闪动着满足的光芒,和外面那轮嚣张的白色月光差不多。
尤愈脑内快速复盘了今天一整天的经历,起承转合又回到和顾菡待在一起的时刻,他情不自禁地点点头,心道:情绪起起伏伏,纠结生纠结死的一天结束在酒店,结束在人类亲密交流的活动之后,的确是一种巧妙的解压方式。
尤愈没有料到,顾菡是这么一个绝佳的男人。他虽然看起来羞涩但该配合尤愈的时候一点没含糊,他们从不熟悉到进入状态基本没花什么时间。能和这样一位朋友共同拥抱黑夜,尤愈也不得不感谢一下老天爷眷顾,送了他一份从来没有过的奇遇和情缘。
白天的突发事件为他们这段黏着的关系推波助澜,经历过这一晚,尤愈不得不睁开眼,仔仔细细地再次观察顾菡——他柔顺恬静,全心全意又义无反顾地给出自己,他内敛又固执,在很多次冲撞中,尤愈和他对视,在顾菡水波流转的双眼里,尤愈只能看到自己,就好像自己这颗和他萍水相逢的浮在人海上的海藻,已经填满了他的心和眼。
这是一种他没有在旁人身上见过的……依恋感,就像是溺水的人需要的,那根拼了命也要抓住的浮木。
想到这儿,尤愈的呼吸凝滞了一秒钟,他输入密码的手也跟着顿了一下,手指缓缓蜷缩成拳。
他在想什么?他一个制定了露水规则的人,在想什么见鬼的依恋感呢?
溺什么水,我看你是脑子进水。
尤愈摇摇脑袋,试图用这种没用且足够傻气的物理办法把杂念全部甩出。
他果断地按下“#”键,门锁应声打开,家里各个房间都寂静昏暗,只有玄关上的小蘑菇灯一亮一暗地呼吸着。
小溯给他留了灯,看来是已经睡了。
尤愈带上门,尽量放轻动作,蹑手蹑脚地换鞋入门。他没开大灯,直接用自己手机照明,和贼一样小心地垫着脚,摩挲摩挲地往自己房间去。
只是他捧着自己这颗不想打扰任何人的小心脏刚走到一半,客厅的灯骤然亮起,这该死的吊灯电力强劲,现在就仿佛探照灯一样直直地照在“偷情”回家的尤二身上,他被生生惊出一个趔趄,踩着拖鞋差点滑倒。
尤愈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声小兔崽子,面上倒是没点紧张,他自然而然地关了手机手电筒,视线向右边一转,滕溯这家伙正睡眼惺忪地靠在电灯开关边上打哈欠。
“怎么,被我吵醒的?我已经动作很轻了。”尤愈摊了摊手。
还穿着睡衣的女孩半阖着眼睛,摇摇脑袋:“等下要和西五时区的同事打视频电话开会,我是被闹钟叫醒的。”
听滕溯这么说,尤愈面上仅剩的一丝慌张立刻消弭,他放松下来,懒散道:“你回来这小半个月一直没闲着,白天画图,大半夜爬起来开会,时差半倒不倒的,下个月又要去那边找白也诗,身体吃得消吗?”
“目前还可以,”滕溯努力眨了眨眼,试图消解酸涩感,“尚且能吃能睡。”
尤愈轻笑一声,走过去顺了顺小溯的头发,不咸不淡道:“年轻还真是了不起哦。”
当然了不起。
谁年轻的时候没这样横冲直撞不管不顾地做过事儿呢。
滕溯默默收下这位三十二岁老哥对青春的羡慕,接着灵光一闪,像是想到了什么事似的,顺着尤愈的动作抱住他,并在他胸口蹭了蹭,像梦话一样咕哝道:“小愈哥哥也了不起,从小时候到现在,我们家里每个人都了不起。”
小姑娘的脸蛋软乎乎的,音调也温温柔柔,说出口的话却掷地有声,好似一剂坚韧的强心剂,把尤愈整个人打了个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