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这三家,安镜都打过交道。若纯粹只谈利益上的权衡,安家联姻哪家都不坏,若谈家国大义,就不好说了。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上海一半都被划做了租界,洋人占据着上海的商业命脉。
能坚持不与洋商同流合污,且能在激烈竞争中赢得长期发展的国企民营,已为数不多。
……
三日后傍晚,脚伤好转的喻音瑕来到安家。
安镜今日应酬,喝多了点白酒,才刚回家不久,迷迷糊糊躺在床上,就听管家禀报:“喻家二小姐喻音瑕来拜访,镜爷见还是不见?”
喻音瑕?
是谁?
安镜揉着太阳穴。
想起来了。喻家。几天前摔倒那个小姑娘。
“请她进来吧。告诉安熙,让他帮我好好接待喻小姐。我头疼,就不出面了。”
但愿安熙能懂她的意思。小伙子,还是要主动些才提的起兴趣。
管家老李迎了喻音瑕进屋:“喻小姐请坐,您稍等片刻,我们家少爷在楼上书房,马上就来。”
喻音瑕颔首:“有劳。”
书房里,安熙叹气。可姐姐的话,他还是要听的。
安熙下楼,拿着一本鲁迅先生的《呐喊》说道:“原来是你这位喻家小姐。喻小姐喜欢看书吗?”
喻音瑕起身,转向旋梯:“安少可有特指?”
“随便。”
“随便看看,还是有的。安少手里拿着的这本呐喊,我前段时间也看过。”
“哦?我才翻开几页,未知全貌。喻小姐若是不介意,可否说来听听。”安熙来了兴致。
本是随口一问,对方要是接不上话,肯定就会尴尬,也好借此快快将其给打发走。不曾想还真有喜欢看书的富家小姐?
那就探一探真假再说。
喻音瑕就书中内容侃侃而谈,听得安熙精神抖擞,却听得一旁捧着安镜衣服的絮儿站着都打起了瞌睡。
管家奉好茶,大半个小时过去,才又来提醒道:“少爷,饭点到了,您看?”
“吩咐厨房多做几道清淡菜样,今晚多加一副碗筷,喻小姐会留下用餐。”安熙不问喻音瑕是否愿意,就自作主张留了客。
“对了,再加一个解酒汤,叫晩云在楼上守着我姐,事无巨细地伺候好。汤好了就端去给我姐喝。”
“安少,镜爷她?”喻音瑕面露担忧。
“没什么大事,就是应酬喝多了。我姐她酒量一般,尤其白酒,喝多少年还是不行。可你也知道,商场如酒场,那些大老爷们儿就好一口白酒,她也没办法,只能做做样子。”
“我,我能去看看她吗?上次镜爷送我去医院治伤,又送我回家,还把衣服借给了我。父亲再三叮嘱,要我一定当面将衣服和谢礼送到。”
喻正清是说了一定要当面送到,但他没说当谁的面。
喻音瑕只是,有些想见她。
“当然能。我姐是女人,你去她房间,传不出闲话。”安熙不疑有他,扭头喊道,“晩云,带喻小姐上楼,我去厨房盯一眼。”
……
安镜昏昏沉沉,难受却睡不着,大概是生物钟作祟。
晩云敲门请示:“镜爷,喻小姐来了,说要当面向您道谢,您看方便让她进屋吗?”
安镜坐起身,拿睡袍穿上,应道:“请进。”
喻音瑕进屋,垂眸说着话:“父亲说镜爷白天很忙,我便特地挑了晚一些的时间来送还衣物,还带了茶和红酒以做谢礼。希望我的唐突拜访没有打扰到镜爷休息。”
“喻小姐,在我这儿不用秉持非礼勿视。都是女人,没什么好避讳的。晩云,去给我打盆热水来。”
看出喻音瑕的拘谨,安镜抬手拨弄着不知道有没有睡乱的头发,支开了晩云。
喻音瑕也回头,对拿着衣服和谢礼的絮儿说道:“东西已当面送到,你让晩云姐姐带路去放下吧。”
晩云和絮儿同时看向安镜,见她点了点头。
“随我来。”晩云对絮儿说道。
待她们走出房间,安镜说笑道:“丫头们都出去了,喻小姐还不好意思抬头?我屋里的地板是用金子铺的不成?”
喻音瑕闻言抬头,前一秒还暗自骂着安镜不正经,后一秒就破功笑了。
安镜问:“你笑什么?”
喻音瑕没有回答安镜的疑问,只壮胆走到床边,在安镜疑惑的目光中,伸手帮她理了理乱糟糟的短发。
“在外叱咤风云的镜爷,在家里原形毕露,活脱脱一个被宠坏了的不修边幅的富家子弟。”
“要是在家里都不能自在随心,这做人,也太受罪了。”鬼使神差地,安镜抓住那只正要收回的手,“我很好奇,喻小姐在家里,是哪般模样?”
安镜的眼睛很大,睫毛很长,漂亮极了。
被这双摄人心魄的善睐明眸盯着,喻音瑕忘了抽手,忘了说话,忘了时间。
“喻小姐走神了。”小会儿后,安镜轻轻一笑,主动松了手。
第4章 弦断
唤回喻音瑕的神识后,安镜另找话题问道:“方才我让安熙接待喻小姐,他没做什么出格的言行吧?”
“没有。”原来是你安排的。
那你呢,是不愿见我,不想见我,又或是不屑见我?
莫名其妙的委屈涌上喻音瑕的心头:“我和安少兴趣相投,相谈甚欢,安少还盛情邀请我留下用晚餐,我答应了。”
“我这个弟弟什么都好,就是在男女之事上一窍不通,要是什么地方冒犯了喻小姐,你多见谅。”
安镜说完,掀被子下床。
许是酒劲儿还没下去,又许是躺久了导致浑身乏力,脚刚着地,一时头晕,两人的手就这么握在了一起。
“镜爷?”
“我没事。”安镜甩了甩头,脸色红润,“突然有点晕,站会儿就好。”
喻音瑕陪着她站。
安镜的手很暖,自己的手却是凉的。要松开吗?她会不会觉得冷,会不会……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说着又抓起喻音瑕的另一只手,用自己温暖的双手包裹着她的手揉搓着,“已经开始入秋了,晚上出门,该多穿些。”
喻音瑕抿唇。
两三分钟过去,待喻音瑕的手也暖了,安镜拉着她,在门口喊道:“晩云,家里有暖手炉这种东西吧?备一个给喻小姐。”
晩云答:“好的镜爷,我去准备。”
“姐。”安熙三五步跑上楼,“晚饭准备好了,你再陪我们吃点?”
“嗯。”安镜放开喻音瑕的手,“我换一身衣服就来。”
“大晚上的,还换什么衣服啊。”安熙拉住安镜,“喻小姐知书达礼又善解人意,不会介意你穿睡袍用餐。”
喻音瑕也说道:“在自己家里,镜爷自在随心便好。”
“不换衣服,我洗把脸总行吧?”
“哈哈,好,好,我和喻小姐下楼等你。”安熙转而看着喻音瑕,“我姐脸皮薄这面,可不是一般人能瞧见的。喻小姐得替她保密啊。”
……
食不言寝不语。
三人吃饭时,都少有讲话,这是富贵人家必不可少的家教。
仅有的话题,便是安镜询问喻音瑕的伤。
喻音瑕用餐都是小口小口,动作精致得连唇上的口红都不会沾到的那种。
本来是被人家吃饭的样子吸引,结果却盯着人家的唇发起了呆,直到筷子夹着的肉掉到了桌上,某人才回神。
尴尬地放下筷子,装作咳嗽。
安熙不放过任何一个能打趣自家霸强姐姐的机会:“姐,你怎么跟个小孩儿似的,吃饭还往桌上掉东西。咱家不缺肉,你也不能这么浪费。”
安镜瞪他:“闭嘴。”
晚云上前来擦拭桌面,安镜悄悄看喻音瑕。她低着头,但嘴角似乎挂着笑?
真丢脸。安镜想找个地缝钻。
……
饭后,安镜让安熙避嫌,自己送喻音瑕出门。也不知抽了什么风,贸然问道:“喻小姐年芳二十没错吧?可有定亲?”
面对安镜如此直白的问话,喻音瑕不知其用意,脸却发起烫来:“婚姻大事,全凭父母之命。”
“就没想过,寻一个自己真心爱慕的人?”
“镜爷。”喻音瑕的语气突然变差。有几个女人能遵循自己的想法而活?
“这样的世道下,不是每个女人都像你一样拥有自主选择的权利。你三十岁不婚嫁,无人敢置喙,那是因为你有钱有势站得住脚。普通人家的女儿若二十岁没找到婆家,就会被左邻右舍指指点点。同为喻家的女儿,喻兰茵十八岁就许了有钱人家,我却二十岁迟迟未嫁。你目达耳聪,心似明镜,当真以为是父亲舍不得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