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左右看看,这里人际稀少,与看管麻风之人的疠迁所极为接近,乃是不净不洁之地。倘逗留过久,说不准会染这天下最为诡异的鬼物。
“嫪毐。”一压低的粗粝男声忽的传来。
随之,转角走出一身褐衣,头戴斗笠的男子。
嫪毐打了个酒嗝儿,甩甩发晕的脑袋,努力睁大眼睛,“何人?”
那人似只是为确认他的身份,倏尔二话不说,拔剑挥来。
剑身在空中一声戾鸣,嫪毐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蓦地一退,一屁.股摔坐在地。只是,他还来不及叫出声,忽然发现裤上一滩深色水渍逐渐扩大-----是血!
“......啊!”割肉般的痛楚霎时袭进脑门。
“啊!”他尖叫一声,慌不择乱的双掌按地,猛的一抓。
来人稍顿,再次持剑砍下。
“唰。”一把沙石直扑过来,来人未加防范,立即抬起手臂挡住双眼。
嫪毐趁机大呼,“救命呀,救命呀,杀人啦!”一边叫喊,一边反着身子手撑在地,急急后爬。
不待他蹿出几寸,那人的剑毫不犹豫扎向他。
“唔。”嫪毐闷哼一声,眼睁睁见那剑尖没入胸口,穿透前胸。
薄夷使力抽出剑身,血淋淋的剑身在嫪毐衣裳上剐蹭干净。他望着那死不瞑目的嫪毐,决然转身。褐色的身影,顷刻消失在暗夜里。
嫪毐躺在地上,感受着身体的热气一丝丝被凉风卷走。嘶哑的嗓子发不出任何声音,眼前景象愈发模糊,他闭眼前最后一个念头,便是,死不得,死不得。我要活着,我要活着!
第8章 这块地被我承包了
当赵政将一柄刻有高山水波纹饰的实心圆茎剑,交到自己手上时,赵高默认自己抱上了秦始皇这根金大腿。
整柄剑不过三十厘米,剑身稍窄,反面有鸟篆铭文。剑锋寒光凛凛,立显锋锐。握在手中,分量十足。赵高爱不释手,这把剑打的很得她心意。
“多谢公子赠剑!”
赵政瞧着她,“先别急着谢我,有一事还需你向你请教。”
赵高正色,“公子请说。”
赵政直接驾马带走她,两人到了城西的农田里。几百米外,似乎是官府的养马场。这儿偏僻,除了养马场,不远处倒有方死水池塘。周围是一片百亩荒地,原先似乎有人耕种,眼下阡陌交织的农田里只剩些作物茬子。
两人纵身下马,赵政目眺远方,道:“大秦虽人人务农,但大多都是靠天存活。你看,这里五年前还是块人人艳羡的宝地,现在却是颗粒无收的废田。”
秦国施行授田制,土地所有权掌握在国家手中,不允许私下随意买卖土地。土地分到你头上,不去乖乖种地,浪费时间游手好闲,官府绝不会轻易饶了你。
但若老实巴交去种地,手上又是这样一块除了草啥也甭想丰收的田地。届时交不出租子,跑了,官府一旦查出,立马没收你地里所有的庄家。而租子,仍是逃不过。
种也不是,不种也不是。赵高已经能体会到拿到这块地的人心里的绝望了。
赵政神色怅然,重活一世,占尽先机,他自然想要比前世更快统一各国。粮食一事,关乎大计走向。他侧脸望着赵高,问:
“赵高,你有何良策?”
耕作经验后期在《吕氏春秋(任地)》里有所记载,写了不同土质的不同耕作方法,甚至有了二田轮作的初步概念。无奈限制于不够先进的耕作技术和经验,对土地的使用和维护方式还尚在摸索中。
赵高略一思索,回道:“公子可随我去田中走一趟?”
赵政不加犹豫颔首。
商鞅变法后,每亩长为240步,用来通水的畛早就干涸,四角用土堆起的封,大都破损,有的甚至连50厘米都没了。
二人走在田间,赵政看她时不时捡起土块在手中捻碎,接着扯起几株青草藤蔓查看,神情专注。他未出声干扰,默默随她将这百亩荒地走了一圈。
顺完脚下的土地,又绕到养马场附近,发现在马场后方竟连着渭水。
“公子,”赵高自信笑道,“这地不久后,或许又是一块福地。”
她这一笑不似往时的谦逊,反倒有些得意,并不引人反感。赵政问:“你可是看出问题了?”
赵高捡了块泥,摊在手中,“百亩荒地长不出喜人的作物,原因有二。一是常年播种同一作物,土里失了此类养料,如同我们人本身,日日都在用眼视物,却从不闭眼休息。土质得不到喘息,自然会一年不如一年。”
土壤中的氮和相对有的营养素会随着连番同一植物的耕作,逐渐消失殆尽。对其所带来的虫害和疾病蔓延,毫无抵御之力。而且某些浅根系作物导致土质疏松,水土流失存不住养分,直接进入恶性循环。
赵政若有所思,凝视她的眼神,不由变得深沉起来。前世有些盘旋在心头的疑惑,倏然解开。倘使想的再远一些,将土地之理,安插.在民众身上......
“其二,方才我们走过的田地里,有些土质刚硬,干土层厚,纵然有雨水浇灌,那也是治标不治本。”
她说完,拍掉掌心的泥土,“公子,这块地得先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赵政忍不住再度笑了,那眉眼间终于显现出了这个年纪该有的少年气。这厮与前世的赵高判若两人,她那些想法来历不明,十分蹊跷,倒越发引人怀疑。
难道,她不是真的赵高?赵政忽的一顿,不过须臾,他面色如常道:“说吧,看你似乎早有了对策。”
赵高眨了眨眼,作为一名资深工作狂,她已经听到了血液沸腾的声音,“不若,我们大胆一些!”
赵政:“如何大胆?”
她一脸兴奋地看着对方,“公子,我们建农场吧!”
两人都是具有超强执行力的选手,赵政按她的要求,后一日便为她带来了铁匠。赵高将画好的铁锹、锄头等农具一一告知,仔细标注了每样的尺寸和数量。
农田这边,土地原本的农主被聚在一起,听说要去官府的养马场抬马粪,底下的议论声登时如同沸腾的滚水。碍于赵政的身份,纷纷青着脸,敢怒不敢言。
赵高发现这位未来的始皇帝,似乎从小就没打算给自己挣个仁德的好名声。
养马场里堆积的马粪一筐筐从里抬出,臭气熏天。有几个实在受不了的,捂了鼻子隐隐作呕。还得忍着恶心,用木棍叉上吧嗒掉下的干粪便。
马和人比起来,赵高会选人的粪便,更臭,更有营养,除了需要注意防护寄生虫。但谁让这块地离的远,面积大呢,还是不要舍近求远了。
施粪在这时并不是多大的稀罕事,孟子也有“粪其田而不足,则必取盈焉”的说法。算是大家接受度较高,但接受了心里又有些犯恶心的活计。
赵高带着两个粗通农事的老汉,去了渭水边。测出一条距离池塘最短的距离,确定了挖渠的宽度和深度。瘦一些留着灰白山羊须的,是这里的闾正,威牟。另一位身壮有点对眼的叫田牛。
修渠引渭水不是这两三天的工作量,威牟做事细心谨慎,没对赵高抱有口尚乳臭的偏见,极度配合。
这几日不仅要挖渠道,还要筑堤坝,用来阻挡水流。赵高对两人讲了筒车的原理,二人听了个囫囵。回家后,她连夜用竹篾做了个微型筒车。
小巧的筒车放入水中,水流汩汩冲击筒车的水轮,带动水轮旋转。筒内蓄积的水层层倒进引水槽,导流进地里。不论白昼,不管天气,田里的蓄水量全部掌握在农主手中。
田牛一顿喝彩,激动的一巴掌拍到赵高肩上。她深吸一口气,无比怀疑,若不是她有点功夫打底,田牛这扎实的一掌,一定会打到她跪下。
他家中世代以竹编为生,当仁不让接下了筒车的任务。赵高请威牟多挖蚯蚓,打碎硬土层。
威牟不解:“蚯蚓?”
赵高张着嘴,没憋出蚯蚓在古代的别名,回头找了根树棍在地里好一阵刨,可算找了一条,勾在棍上挑出来。
威牟大悟:“原来是蚓曲!”
既然是要建个小型农场,只有百亩的农田是不够的。她整日顶着十二月刀刮般的寒风穿梭在家里和农地,脑子里转悠的都是农场,农场,农场。赵政亲眼看她从脸颊稍润,削弱到下巴微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