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还算识相,祝孟桢这才带人走了。小泗和真启吓得不轻,没见过这样的架势,饶是在寺庙,他们自己的地界儿,也不敢多说什么,由着旭奴一下一下扇着自己嘴巴。
可这一巴掌接着一巴掌倒打醒了她。
这里是梦觉寺,不是她祝孟桢的私宅,即使浑骂了两句也无甚关紧,她何必动那么大的气,将来姑娘嫁去姬家,她还要叫声嫂嫂呢,如此行事不怕将来难看嘛……难道是因为那个小和尚?
说来那小和尚的眉眼与圣姑确有几分相像!
想到这里,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天光收进,星月朦胧初现,她这才停下了酸疼麻木的手,脸上除了火辣辣的疼再也没有别的感觉。
可以下山了,但她咽不下这口气,趁着四下无人之际,偷偷溜到了大悲坛,圣姑出来的地方。
“锁上了?”
她搬弄着锁子,更觉得里面有蹊跷,大悲坛原是供奉观音的地方,为何给锁起来了?
拔下簪子,她捅了捅锁眼,在深宅大院混的时间久了,总会些溜门撬锁的功夫,无师自通。
果然,三下五除二,她就开了锁,进去之后却吓得不轻。
入门香火坛上即见一尊神像,被红绸覆着,看起来真人般的大小,但她肯定,这绝对不是观音,扯下红绸一看,果不其然,是尊面相狰狞的狐仙。
那狐仙惟妙惟肖,脸上几许狰狞的笑意也逼真至极,吓得她连连后退,双手合十,拜了三拜,看到香案上的灯油快燃尽了,又给续了来,还道:“罪过罪过,我不是故意的,狐仙恕罪,恕罪。”
简直不能用诡异来形容,圣姑为什么会在大悲坛请个狐仙?这可是邪神啊!
好似撞破了什么天机,她吓得魂不附体,在殿前逡巡徘徊好一阵,仍旧想不通祝孟桢此举何意。
一不留神,她撞翻了狐仙座前盛血的器皿,祝孟桢白日里祭拜的鲜血还留了少许,已经发黑,没有干尽。
此刻她有个冒险的念头,被天际突然而来的一声惊雷给吓退了回去。
冬雷滚滚,阴风阵阵,方才还明朗的星月霎时间隐匿不见了。
晚课散尽,净涂看了看天色,交代道:“今夜怕有雪,不必巡夜了,都回房睡去吧。”
天冷,孩子们总睡不够,早课打哈欠,晚课也打哈欠,更兼小泗看起来不是很舒服,他作为师兄也心疼,趁着下雪之际,让孩子们回去补补觉也好。
于是个个擎着蜡烛,回到了自己的禅房。
小泗今天无端挨了两巴掌,心里委屈,默然不语已经一下午了,晚课的时候情绪也极其低落,净涂看出来了,所以早早结束了晚课。
回到禅房,小泗吹了蜡烛便睡下了,他皱着眉头,呼气时还带着些微的颤音,似是哽咽。
算起来真启他们都有父母,虽然他们的父母未必对他们都好,但总归知道自己根在何处,可他没有,他生来便在梦觉寺,开始的时候也挺好的,有大师兄和月月娘照顾着,无论他受了什么委屈,都有人给他撑腰,但现在大师兄得道成佛,月月娘也不见了。
他是师叔,辈分把他架在这里了,不能哭不能闹,要顾及着影响体面,虽然和真启差不多的年纪,但他早已不是个孩子了。
身如不系之舟,心如死灰之木,小小年纪,未免体会了太多太多。
净涂亲自提着灯笼去巡了夜,庭院中早就没有了人影,以为白日里的香客都走干净了,他这才关了寺门。
可不知,黑暗中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踩着薄如蝉翼的落雪,偷偷闯进了小泗的禅房。
这场大雪纷落不止,出来梦觉寺的时候,她兴奋得忘乎所以。
端着那碗血水泼向白皑皑的山道,冷风刺骨,她却不自觉笑出了声。
旭奴抬头望了眼彤云密布的天际,又用脚尖探了探山道的雪,明日大雪封山,所有痕迹都会被掩盖,没有人知道她偷偷闯进了大悲坛,也没有人知道她发现了个怎样的惊天隐秘。
今天这顿打,终是没有白挨。
回去时寂然的山道上,满是她毛骨悚然的狞笑。
正在暗自编排着以后该是怎样的春风得意,她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野葵坡,野葵坡道两旁种满了槐桑,枝丫交错,盖住了天色。
即使青天白日,烈阳当空,这里尚且有几分阴凉,更无须提此刻,大雪纷然落下,又无半点月色星光,着实骇人。
更可怕的是,周围安静得出奇,暗夜里道两旁的枯木,活像一个个鬼影,不敢细看。
亏心事做多了,难免害怕走夜路,这个时候见不到人影会害怕,见到人影…更害怕。
前面好似就有个人影,堵在野葵坡的出口处。
那人提着灯笼,身披红梅花色的披风,看不清她的形容,好似背对着的样子,但从身形来看,应该是个女子没错了。
“紫蔻,是你吗?”她试探地叫了两声。
那女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也不回应。
她压住了步子,小心翼翼地靠近,瞪大着眼睛道:“若是,便吱一声,装神弄鬼想吓死谁,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那人依旧没有说话。
旭奴浑身打了个冷颤:“贱蹄子,究竟是不是你!”喊过之后,她捡起了道两旁还未被白雪淹没的枯枝,大着胆子往前走。
“还不说话?看我回去不禀明姑娘,丢你到街上喂狗去!”
那女子终于回过头,转身过来的时候,手中的琉璃莲花灯幻彩明晰,华光万道,映照出她真容。
吓得旭奴惊叫一声,退倒在地:“狐、狐仙儿!”
☆、第 50 章
雪,从枝上来,从风里来,从满袖的红梅花香中来。
雪岁阑立于野葵坡枯木长拱之下,大红的披风盖在身上从头到尾,平添其雍容之姿,她频频侧首,微微倾身,举手投足间不失妖娆妩媚,娉婷袅娜。
琉璃莲花灯所照之处,如同结出了一个幻境,就连脚底的雪也都闪着星芒。
极美,文人雅士穷其笔墨也无法描摹其万一。若不是她那张诡异的狐脸,旭奴险些以为,自己误闯了仙境。
这一夜,怪事太多。
她俯首跪地,不断求饶:“大仙饶命,大仙饶命,我今日不知轻重误闯了大悲坛,冲撞了您,可我本无意冒犯,还请大仙放我一条生路。”
不远处传来妖冶的笑,笑得轻佻,笑得张狂,她仰起头时,分明不见半点笑意,狐仙的那张脸似乎有些僵硬,像个面具,那笑声正是从面具之下发出来的。
“不必惊慌,我于此处拦下你,是要报恩,没想夺命。”
声音空灵,如同天籁,旭奴浑身一个激灵,疑惑道:“报恩?旭奴惭愧,何曾有恩于大仙儿?”
“添油续火之功,莫非你忘了?今日若不是你闯进大悲坛,我座前的香火可就断了。”
旭奴仔细回想了下,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可她是因为害怕才随手续了灯油,不想却冥冥之中行了恩惠,招致狐仙显灵。
邪,真邪,不愧是圣姑用血祭养的尊神。
“举手之劳,大仙不必挂念,报恩就不必了,放我归去即可。”
雪岁阑踱着款款莲步,不急不慢道:“想去也容易,只别怕我缠着你,这世间因因果果,总有恩仇报应,你当真要就此离去?”
旭奴紧张地咽了下口水,世人总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大仙儿想如何?”
雪岁阑行至她面前,纤纤玉指划过她的红肿的脸,指尖冰凉,吓得她浑身颤栗。
“若我所料不错,恩人你三日之后就要随主家姑娘出嫁,作为陪嫁你这个样子……未免上不得台面!”
旭奴也摸了摸自己的脸,虽然没有镜子可以自观,但大抵察觉得出来,应该肿成了猪脸,不仅如此,上面还有紫蔻留下的四道指印,消肿尚且困难,就更不用提等伤口结痂愈合,就算有灵丹妙药,三日也是决计不够的。
她抬眼望了下狐仙,这狐仙着实神,足不出户便知东都大事,更知她的来历和身份,竟不得不信。
“求大仙助我。”她说罢俯首下去。
雪岁阑笑道:“简单,我赠予你一物,戴之方可去淤愈伤,届时随姑娘出嫁,必让你体体面面。”
“有如此宝贝?”旭奴不敢相信。
待她抬头之际,眼前却没有人了,竟不知大仙如何消失的,面前只留了一副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