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氏家大业大,为其效力的伙计约占东都四成百姓,姬伯谦老爷子待下宽厚恩重,纵然耕田采药是看天吃饭的活儿,难免旱涝不保,可老爷子总能为其权衡,舍利而益乡里,伙计们对他以及姬姓也多赞颂,故此,姬氏家风淳朴,不似段氏奢靡骄矜,也没有祝氏清高倨傲。
说起祝氏清高倨傲,却也有清高倨傲的资本。祝如诲老先生的医术别说是在本地,即便离了东都城放之九州四海也都出了名的神妙。老先生很少亲自给他人诊治,可他的徒子徒孙却遍布天下,其中不乏声名显赫的御医,多少人慕名而来只为修习救死扶伤的法门,当然求学的人多了难免鱼龙混杂,良莠不齐,老先生的眼界自然也高起来,收徒从来都是重德不重资,虽然家风高洁,为人敬仰,可近年也甚少出过出类拔萃之辈。
比之前面两大世家,段家是后来才在东都城立足的,段伐阳做的也是治病救人的营生,可他一不懂药理,二不通医术,唯有手中一把金算盘打得响亮,在东都城扎下根后就联合姬祝两家通了四方的买卖,上至王公贵胄皇家御医,下至贩夫走卒贫苦乡里全都吃得开,自然是八方来财。
段伐阳颇有能耐,行事果决,年纪轻轻就攒下了殷厚的家业,机缘巧合之下给妹妹段存熙攀上了门贵亲,嫁到了汝宁王府当了侧妃,本是顶尊贵的身份,如今却也带着一儿一女没落归乡。
东都旧城这个世外桃源,可以说是个疗伤愈疾的圣地,但在少数人看来,也是个安抚人心的归巢,山河远隔喧嚣,三千繁华落尽,毕生所图不过安然自得。可再安然的世道,也逃不脱是是非非的纷扰。
月未央守在梦觉寺已经记不清多少个年月,莫说此处的人情世故,就算是一花一树,一草一木的枯荣生死她都了然于心,若非为了守护旧主功德圆满,她怕也不会长长久久地待在梦觉寺,看着熙熙攘攘红尘乱世,满目苍凉不可言。
梦觉寺老方丈圆寂之后,众僧推举大师兄净淮为方丈,净淮却断然拒绝,寺中没有方丈,自然不能再教化僧徒,新人未添,旧人离散,梦觉寺千年古刹弹指间二十二年,如今还余三人,大师兄净淮,二师兄净涂,三师弟净泗,只有四岁。
还有月未央和崖望君,可这两位呀,究其根本都算不得人。
晨起,凉意侵被,月未央蹙着眉缩了缩身子,不愿意醒来,初秋的扫羽轩早已没了鸟儿栖息,倒是枯叶密密实实地往瓦片上落,层层叠叠,稍有风吹就沙沙作响,她伸了个懒腰坐起,轻锤发酸的颈肩问道:“好吵呀,大清早的,谁在喧哗?”
崖望君蹲在檐下,仔细地烧着柴火,火上架着口小锅,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不早了,入秋西风渐凉,偏又喜欢拍窗子扫落叶,吵到你了吧,我看咱们不如把扫羽轩改成扫叶轩,倒也应景。”末了,还气急败坏来了句,“霜寒露重的,柴火越来越难烧了,央央,今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上粥。”
“整日里就知道吃,脸盘子还不够大的,假面都快遮不住了吧?”月未央掂着步子出来,清起时调子发懒,原本清脆的嗓音蒙上了些空灵的磁性,即使训人也没有那么刺耳了。
“过分,你不让我杀生也就算了,好歹煮个粥也奚落我。”
“你知道我方才问的什么意思,山下到底怎么了,闹那么大的动静?”
崖望君本是白虎成了精,论起来也算此地的守护山灵,十里八乡的风吹草动自然逃不过他的耳目:“还能为了什么,在姬家大宅门前唱大戏呗,为了一个侍婢闹得鸡犬不宁。央央,你写书的本事越来越好了,编排起来毫不费力的。”
“少来,我能决定命,可定不了他们的性,福祸都是自己挣的,怪我咯?”风卷着一片叶子砸下来,她握在掌心,染了满手的霜花,想起来还要去灵泉沐浴,顿时打了个冷颤,“本来安排的夏末,奈何拖到了入秋,遭罪呀!今夜你把山上的兔子都赶到寺后的灵泉,我有大文章要作。”
“灵泉?”崖望君顿时来了兴致,“这么冷的天你要沐浴?需不需要我去给你搓个泥什么的?”挺俊的玉面小生,怎的不学好,哈喇子都垂了三尺,月未央拎起他的耳朵道:“姑奶奶没有泥可以给你搓,今夜你千万上点心,若是出了半点差池,信不信我油炸了你的猫耳朵!”
“央央,又凶又横的女子嫁不出去的,长得再美也不行。”
往前推几个时辰,东方天际泛白,鸡鸣三声过后,段府依旧一片沉寂,正当所有人都在梦会庄周的时候,鸿舞榭的金丝软榻上一位女子早早睁开了眼睛,她忍痛坐直了身子,满眼的血丝让人心疼,嘴角又青又肿,衣裳凌乱不堪,整个人瑟瑟发抖缩在床脚,慌乱地扯着衣服遮挡,双目含泪望着躺在床榻中央,睡意正浓的男子。
她不认识眼前的人,可跟在预姑娘身边也并非一朝一夕了,大抵对段家有所了解。在段家,这个辈分的男子无外乎两位,一个段世清段公子,一个谢丞修谢公子,可传言段公子自幼沉迷于细犬猎兔,对美色钱财都提不起半分兴致,还听闻他生来眉梢有个朱砂痣,眼前这位肯定不会是他,那么就只有谢丞修了。
若真是谢丞修倒还麻烦了,谁让人家的生身父亲是汝宁王呢!
她低头绝望地啜泣起来,紧紧掩着口鼻,害怕把谢丞修吵醒,回想起昨夜种种不堪,痛苦到近乎窒息。
昨夜,她被强行掳走,还未看清楚那人的脸,衣服就被撕了个粉碎,那粗粝的大手像条蟒子缠上她的腰身,攻城略地肆意侵占,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她极力反抗,可却无济于事,换来的只有狠厉的拳头,最终她放弃了挣扎,任由谢丞修肆意妄为。
当他的脸贴上来的时候,她甚至不敢去看了,只听到他轻蔑的话语伴着令人胆寒的气息充斥在她耳边,说什么三生有幸才上了本公子的床榻,呸!
她小心翼翼地绕开谢丞修的腿脚,连滚带爬地下了床,撕裂般的疼痛几乎将她吞没,她拼尽全力逃出了鸿舞榭,正当此时,谢丞修猛地惊醒,恍惚之后想起昨夜风光,正自回味之时却发现身边卧榻冰凉,人早已经不见了。
他慌忙起身,踹醒了床边伺候的小厮,放言即便将段府翻过来,也要找到人。
天边的星子依旧耀眼,月亮也没有要沉下去的意思,鸿舞榭内掌起了灯,吵吵嚷嚷乱作一团,她拼命地跑,却在偌大的段府迷了路,恍惚间看到处同样掌着灯的庭院,凑近瞧去,摇曳的灯火将“栊香庭”三个大字照得发烫。
如此气派,莫不是段公子的居处?又听到里面的小厮喊人,更确信无疑了。
“少爷,您可快些吧,那些狗被守城的扣下,等着咱们去赎呢。”小厮急得满头大汗,段世清也慌慌张张从屋内出来,举手投足间不掩其矜贵俊雅之姿,若是没有眉尾的朱砂痣就更完美了,可不知为什么,绯槿初次见他,总感觉此人虽有翩翩公子之容,却难掩孤傲冷漠之态。
段世清抬手一道鞭子甩在了小厮身上:“什么狗?要我说多少次,那是犬,是犬!”
“是是是,奴才该死,亵渎了犬大人,咱们快走吧。”小厮捂着火辣辣的侧脸,没有注意到跟前跪了个衣衫褴褛的丫头。
“段少爷,求段少爷救命,我昨夜被人掳了来,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求段公子救命。”绯槿肝肠寸断的哭诉惊了整个庭院。
段世清偏就不为所动,不慌不忙地整理着袖口,从她过来的方向推测,八成又是从鸿舞榭逃出来的,他这个表哥平日里胡闹惯了,糟蹋一两个姑娘丫鬟的也都习以为常,没有人说什么,姑姑不发话,他也懒得趟这浑水。
“老爷还没醒呢,你去门前候着吧,等他发落,本少爷有急事,耽搁不得。”说着就要走。
绯槿却死死拖住他的脚踝,道:“段少爷,求你救救我,你如果不救我,我只有死路一条了。”
“这不活得好好的嘛。”段世清蹙起眉头,敷衍道,“你去老爷门前候着,等他老人家给你个公道,大不了让表兄纳了你,再不济抬举你个通房也可以,别再挡着我,耽搁了本少爷的要事,你拿命都赔不起。”说罢带着一众侍从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