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凌乱的风雨中夹杂着的不止有马的嘶鸣,还有猎犬的狂吠。
祝闵恪赶紧拉着祝孟桢躲在树后,完了,现在想去救人也来不及了:“姐,你千万别出声,段世清养的猎犬最是凶猛,如果被他发现了我们,可能连自报家门都来不及就成了猎犬的腹中餐。”
祝孟桢也不明白,收个账而已,带狗干嘛,想吓死谁呀。
许是道窄路滑,许是天黑眼瞎,为首的那只白斑猎犬在过弯时后蹄蹬空了,半个身子陷了下去,只留两只前爪扒着岸边,段世清正要命人拉它上来,不料凌空一道闪电降下,那犬呜咽着落到了崖下沼泽。
段世清不敢相信那道雷如此‘及时’,仰头叹道:“这也太邪乎了吧。”
同时,崖下也传来一声尖叫,姬罗预腰已经没进了沼泽,独留半个身子在上面,喊人都快没有力气了,可不知为何天降惊雷还给她送了只狗子下来,险些没把她上半截身子也砸进去,“啊”的一声叫得撕心裂肺,真怕小命不保。
段世清听到异动,冒死探头往下瞅:“谁,谁在下面?”
姬罗预听出了他的声音,方才强烈的求生欲此刻荡然无存:“段世清,我知道你记恨我,欲除之而后快,可也不至于拿狗子当暗器,怕沼泽溺不死我还想用狗子砸死我,我告诉你,休想!”
“姬姑娘?”段世清拍着脑门,真是见了鬼了,她怎么会在下面,“姬姑娘,那不是狗,是犬,我的犬怎么样了?”
“活着呢。”如此场景只能靠吼,姬罗预的嗓子都快哑了。
段世清抹了下脸上的雨水:“快,投绳子。”
绳子?他带着猎犬出门向来招摇过市,何时栓过绳子?随行人马找了半天,只找到根捆箱子的细麻绳:“少爷,套马的缰绳太短,怕不够,只有这个……可这也经不起姬姑娘和白斑的重量。”
段世清一把夺过,扔了下去:“姬姑娘,麻烦你把绳子系在白斑身上,拉它上来之后我即刻救你。”
啥?先救狗?
她姬罗预堂堂姬家千金,既有风流婉转之姿容,又有遍识百草之技能,在谁眼里不是个宝贝?不曾想此刻竟然输给了狗子,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能把段世清当人看。
再说,纵然众生平等,可…可也得分个轻重缓急呀,那狗子后蹄那么长,得好大时候往下陷呢,而她已经迫在眉睫了。
祝孟桢也看不下去了,段世清的脑子当真被狗尿泡了是怎样,放着人不救,先救狗是什么道理。她正想上去主持公道,却被祝闵恪拦住了:“姐,别冲动,段世清推了你的婚约,苦心求娶姬家姑娘,原以为情根深种,现在看来不过如此。”
“先拉我上去,没有条件可讲!”姬罗预怒了。
段世清也不甘认输:“你一个大活人跟条犬争什么,把你拉上来了谁给我的犬绑救命的绳索?白斑是我的领头犬,万不能出一点差错。”
两人相互扯皮,眼看着姬罗预的手已经快要从沼泽中抬不起来了,也没吵出个结果来。
不远处的绿野丛中卧了只白虎,他双眼精芒微露,笑得胸有成竹,背上还有个女子,月未央的脚看来真的不能走远路了,不过下个山而已,却不得不让崖望君驮着:“央央,看到了吧,你输惨了,不是谁先谁后的问题,段世清根本没打算救人,满心满眼都是他的狗。”
“再等等。”三个字透着她的有心无力,可崖望君却蓦然听出了丝窃喜。
如果姬罗预执意先救自己,死死拉着绳子不放,按照正常人的逻辑,段世清不得不舍下白斑,能救一个算一个,可段世清是正常人吗?
如果不能救白斑上来,他会让姬罗预陪葬。
月未央的再等等,就是等姬罗预所能承受的极限,一旦冲破了生死边界,命轨就会发生改写,这就是常人所说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届时莫要说更改姬罗预的姻缘,就算是生死命数,天机□□也无可奈何,即使天机宫要秋后算账,也没有道理可讲。
段世清果然没有让她失望,拉着绳子的一端迟迟不发力。
祝孟桢实在看不下去,却被祝闵恪死死拽住:“姐,你要相信,段公子即使不爱姬姑娘,那也该出手救人性命,毕竟与姬家的交情还在呢!你若现在出去,不证实了是我背地里动了手脚,加以暗害嘛!”
“你呀,为何总是惹祸上身!”
祝孟桢知道自己这个弟弟不省心,可也没有别的办法,谁让跟他绑在一根绳上了呢。
可不知远处的执笔官已将桩桩件件都记下,等着日后在命策上盘算呢。
姬罗预已经快要不行,眼看着沼泽污泥埋过了脖颈,此刻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当呼喊声间歇衰弱的时候,段世清尝试着拉了拉绳索,不曾想却毫无阻力,显然她已经没有余力抓绳子了,扯上来的绳索除了沾着淤泥外,什么都没有带回。
“少爷,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人又不是我害的,不过没有救人而已,算不得罪过吧!也怪她自己太拧了些,早早把绳子绑在白斑身上,两者都能得救,偏偏执意而为,既害了别人也坑了自己,不值得怜惜。”说罢他心疼地注视着下面,“只是可惜了我的白斑,平白无故葬身于此。”
祝孟桢忍无可忍,甩开了祝闵恪,冲过来不由分说地给了段世清一巴掌,今夜她先打了弟弟,后打了青梅竹马,什么谦和恭顺的形象完全不顾,且怒斥段世清道:“人命都没了,你竟还惦记着狗!”
段世清的随侍都慌了,圣姑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上来还打了自家少爷,要知道段世清从小到大无论犯再大的过错,段伐阳都没有如此惩戒过,也不知圣姑哪来的勇气和胆量。
段世清也没有反应过来,脸上道道指印清晰明显:“祝孟桢?你疯了吧!”
崖下的姬罗预此刻都快没了气息,人命关天呀,却不想临死前还要看他们在崖上掰扯,跟打情骂俏似的。
她不断地磕着,像有什么东西掐住了自己的脖颈,可越咳肺间的气息就越弱,想要再呼吸难上加难,全身都已经凝固了一般在沼泽中动弹不得,直到淤泥侵入了她的嘴巴和鼻孔,窒息的感觉充斥全身,死亡的恐惧扑面而来。
“不,不要。”她觉得已经喊得声嘶力竭,可别人根本什么都听不到,细若蚊蝇的声音融入雨水和淤泥中化成了一个个泡泡,又在黏滑的表面挣破。
这辈子最终还是终结在了御柳卿手上,甚是讽刺!
直到淤泥将她全部吞噬,瓢泼大雨忽然顷刻而止,天雷仿佛被人圈定好了落脚点,从西向东这条崎岖的道上沉稳袭来,炸开的天火烧了附近的树丛,祝闵忱躲闪不及,左手被劈得外焦里嫩,怕是要废了。
回想方才,推姬罗预下去的好像也是左手。
轰鸣的雷声中夹杂着人仰马翻的痛苦呻吟,段世清和祝孟桢也傻了眼,莫不是天谴?那雷将将就就从他脚边擦过,像根定海神针直入绊仙沟的沼泽之中!
惊魂一夜,至此搁笔。
☆、第 17 章
梦觉寺往灵泉过去,道上秋草寒烟,极目远眺所见云山雾海,淡然悠远,细嗅之下,还有花香混和霜露游离在清风古岩之间,脚下的每一步都踏实恣意。
月未央转过菩提苑,绕过如来大殿,回首就封了梦觉寺的后门,整整七天七夜,无人进出。
主儿指间挂着佛珠,默念着阿弥陀佛,该来的总归来了,饶她良苦用心,当真为难。
灵泉汲天地之灵气,采日月之精华,可谓不可多得的疗伤圣地,加之地脉有龙势依附,灵泉的水历经四季变迁依旧亲肤和暖,这里仿佛隐世的天地,没有人惊扰,也不受世俗的牵绊。
姬罗预不着寸缕躺在花舟之上,周身的莲花仿佛仙泽明灯,把她的梦境也都点亮,在她不愿意醒来的梦境中如沐春风,轻盈的舞步辗转在漠北黄沙之中,过往的风拉扯着她的面纱,她没有理会,拍着身侧的白马,消失在天边的四方城。
双目微睁的她,依旧在眷恋梦里的红衣白马,致使微微颤动的眼角染上了冰凉的泪痕。若非这个梦,她大抵忘了,之前的自己那么热爱花的红,不似茱萸绯白的卑微,也不似海棠粉紫的冷漠,那是独属于石榴花般炽烈的焰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