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如诲冷眼看他饮尽,道:“今夜若非段老板府中走水,我还不知道令公子竟有如此高超的画技,可不知师承何处。”
讽刺、挖苦又打击,段世清俯首道:“晚辈信手涂鸦之作,难得祝伯父看得上眼。”
祝孟桢冷笑:“信手涂鸦?段公子谦虚了,姬姑娘在你的笔下可谓风流婉转,眉目含情啊,非是亲眼所见,尽心绘制而不可得。”
“姬姑娘?不知祝姐姐说的是哪位姬姑娘,我所画不过寻常女子,落墨有浓淡,下笔有深浅,若说一不小心画的与谁有几分相似也不是不可能,但我并非刻意为之,还请祝姐姐带我向那位姬姑娘解释解释。”
“段公子的唇舌可比刀枪,以画像上的容貌确实不能下定论,可画中人肩下的那颗痣你怎么解释?姬姑娘的痣是赤金墨色,画像上连颜色都没改,还有何话说?”
段世清表面依旧云淡风轻,可心下…鬼知道他有多想掐死祝孟桢,难道她真的不怕自己未婚先孕的事被抖出来吗?
段伐阳一脚踹在段世清身上:“逆子,还不快快解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段世清没打算与祝家撕破脸(这是后来祝孟桢评价他还算个人的唯一标准),他跪地认错道:“爹,都是儿子不好,前些日子我上山,遇到了姬姑娘,初见倾心,故而回来之后作了此画。对不起,祝伯父,先前是我撒了谎,是我见异思迁在先,对不起祝姐姐。”
祝如诲冷哼:“段老板可能忘了当初来我祝家提亲之时是怎样的说辞,信誓旦旦道两小儿青梅竹马,相生倾慕,还说等桢儿过门,定会百般疼爱,可如今呢?幸而婚约作不得数了,否则喜事转眼就成了祸事。”
“你这个不孝子,你这个不孝子……”段伐阳脸上挂不住,提起筷子猛抽着他的臂膀,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不如把戏做足了。
段夫人好生心疼,哭着求段伐阳道:“老爷,别打了,说到底清儿毕竟还没有与祝家成婚,不算辱没了圣姑,再说,男欢女爱之事不是人能控制的,你打他也没用啊!”
“人若控制不住,跟畜生有什么区别!发乎情,止乎于礼,连这点都做不到,不配做我段伐阳的儿子!”
“爹,你别打了。”仙儿姑娘也看不下去了,“你自己不也娶了好几房的姨太太,怎么忍心苛责阿弟呀。”段楚仙是故意来拆台的吧?拆完段世清拆段伐阳,大概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段伐阳眼神直愣愣的,也许在想平日是否太过可待女儿了,现在被卖得好惨。
祝孟桢也怕,怕段世清捅出来她未婚先孕,虽然小泗的确是他的骨肉,可如果强行证明,小泗的一生就毁了,她所虑并非自己的清誉,而是儿子的长远。
“段伯父,按理说这是你们的家事,我不该插手,可中秋佳节如此大动干戈,于情于理都不合,段夫人方才所言有一点是对的,我和段公子还未成婚,他见异思迁也不算对不起我,既然段公子移情别恋,我们也不用相互为难,大家各自成全最好不过。”
段伐阳见台阶就要下,立马住了手,对祝如诲道:“祝老先生,都是段某无能,教出了此等逆子狂徒,辱没了圣姑的清名。这样吧,济世堂内坐诊的药师,但凡祝家门生,我段家给予双倍的薪酬,还望老先生不要迁怒济世堂,也不要因为这个畜生影响你我两家的交情。”
“段老板多虑了,自然不会。”祝如诲得了便宜,顺便就卖了个乖,“今后在东都,无论何时何事只要段家开口,祝家并倾力相助。”
荒唐闹剧终于落幕,今夜说是赏月,可谁有心呢?
临散场前,两家一来二去不过一些客套话,所幸姬家没有来,否则场面更加不可收拾。
下楼的时候祝孟桢被撇到了最后,段世清也故意放慢了步调,等到所有人上了车马,再也听不见脚步声的时候……
他截住了祝孟桢的去路,把她抵在了檐下花廊!
☆、第 14 章
“段公子,什么意思?”
祝孟桢背倚花檐粉墙,被段世清圈禁在狭小的空间里,却也不慌不忙,从小青梅竹马,自然对他的性情了如指掌。
而段世清的脸色却如烫熟的虾子,怒气腾腾:“这话该我问你,我说过我要祝家主动退婚!”
祝孟桢嫣然一笑却苍白如纸:“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夜段家落座之后,确实是家父主动谈及退婚之事,且条件都做了让步,段伯父也答应了,怪只怪段公子你不争气,后院起火偏偏留下那画像,惹得东都百姓议论纷纷不说,还逆转了我苦心经营的局势,这也要怪我?”
段世清撤下手臂,退了几步,眼前这姐姐并非从前他认识的样子了,从前她不争不抢,不妒不疑,殊不知还有这一面。
“你当真不怕我抖出你未婚先孕之事?”
“怕,我怕我的孩子卷入无谓的纷争,可我也知道,能用银子解决的事,段公子不会撕破脸皮,再者说我祝家尚有利用价值,冒险?不划算。”
段世清讶然,他确实没有撕破脸,可并非因为畏惧两家关系,当时情况紧急,容不得他权衡利弊,所作之决定完全发乎于情,下意识而为之,他惊讶是因为祝孟桢竟然如此看待他。
“随你怎么说,总之往后我们恩怨两清,除了账本上的来往,怕也不会再见面了。”说罢转身就走。
祝孟桢攥握成拳的手忽有一丝的颤抖,终于,深吸吐纳三次之后问道:“段公子,我有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你当真钟情于姬姑娘,还是为了报复我对你有所欺瞒才出此下策?”
“下策?我并不觉得,画像你也见了,她的风采并非寻常女子能比,你也不例外。”话没有问题,但总感觉在避重就轻。
“那我们过往的情谊当真不值?”
“一文不值!”斩钉截铁,义无反顾。
殊不知狠话说绝,狠事做尽的人,通常没有什么好下场。
祝孟桢微颤的气息全压在叹出的那口气上,自由了,以后不用想着取悦谁,可这自由中,却藏着被流放的恐惧。
明月晃眼,花灯亦晃眼,庭院的山石也成了鬼魅的影子,向她张牙舞爪地扑来,云天之繁星倒像铺天盖地的大雨,豆粒似的砸下来,人变了,景致也变了,这世间万物仿佛都在针对她,刺激她。
她已经忘记了那晚是如何出的闲月阁,只觉得沿路人语鼎沸,对她指指点点,就连桥下的流水都在说三道四,她忍无可忍,站在桥上就理论起来,车水马龙的没有留神,也不知谁在背后撞了下,她翻身掉下了桥。
之后的事情她想不起来了,只感觉当时眼前波光粼粼,将要栽下去的时候被一双强有力的手臂拦住了腰……现在想来脑袋晕晕乎乎的,清晨在闺房中醒来的时候,依旧头痛得要命。
祝闵恪敲了门,给她送汤过来:“姐,你昨晚受惊,我特地炖了甘麦红枣汤,还加了党参和珍珠粉,最能平息气血的,你先用了吧。”
她蓬头垢面地卧在床上,反问道:“受惊?”
“嗯呐,昨夜也不知怎的,回府之后才发现你不在,竟然没有随着车马回来,父亲正打算遣人寻找,你却被玞四爷给送回来了。”
“玞四爷…姬玄玞?”
“没错,四爷说姐姐你昨夜仿佛喝醉了,指着桥下的画舫尽说些不知所谓的话,忽而又从桥上栽下去了,又正好落在他们的画舫上,幸亏他眼疾手快拦住了你,可你要死要活,竟然还想投水,他无可奈何只得打晕了你,把你送回来的时候也赔罪了,这党参和珍珠粉就是他送过来的,可姐……昨夜我记得你并没有喝酒啊。”
祝孟桢想了想,心下发慌:“喝没喝酒不重要,他可说我说了什么不知所谓的话?”
“这个……玞四爷没有言明,昨夜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大人的事小孩不懂,汤放下你出去吧,我要梳洗了。”
祝闵忱撇撇嘴:“姐,我已经不是小孩了,多少懂些人情世故,姬姑娘抢了你的婚约,你心里必然不舒服,想报复姬家对不对?弟弟我帮你呀,何劳你以身犯险砸花船?”
祝孟桢捏了捏他细白的圆脸:“不用了,都是我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