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情势已经十分明朗,邪神是圣姑请的,狐仙是用她的血脉供养的,无论她是出于什么居心,但搅得东都天翻地覆是不争的事实。
乡民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手里的家伙是该举着还是该放下:“真没想到,竟然是圣姑。”
“她已经是执笔官了,竟还这般贪心不足。”
“怎么能说是贪心呢,圣姑说到底也是为了救人。”
“只为了救段三姑娘,就置我们的生死于不顾嘛,再说,段三姑娘的病情也并未因此减轻,反而还害了那么多人。”
“不,依我看,圣姑就是有意针对段家,段三姑娘的病也不是什么重病,这二十几年都活过来了,为什么偏偏这时候又加重了呢,说不定被人下了降头,定跟狐仙儿脱不了干系。”
“胡说八道,圣姑和三姑娘情谊深厚,为何要暗中算计?”
“你难道忘了嘛,段少爷当年何其决绝地推掉了与圣姑的婚约,祝家因此颜面扫地,若说圣姑怀恨在心,继而报复段家,也在情理之中。”
“如此看来,圣姑正是为了一己私欲这才请了邪神,但请神容易送神难,她的目的达到了,可却苦了我们,我们没招谁没惹谁,为什么要担惊受怕,惶惶不可终日。”
“不错,请了这个邪神,咱们都没有好日子过,不如就地给她砸碎了,也好让圣姑死心。”
提着锄头一悍妇鄙夷道:“如今,还能叫她圣姑吗?她有什么脸面再答应!”
虽是说给旁边的人听,可却也进了祝孟桢的耳朵。
祝孟桢冷笑,对雪岁阑和段世清道:“你们这样合谋算计,真的不怕轮回报应吗?明明那些孽事都是你犯下的,如今推得还真干净!”
雪岁阑笑道:“我说什么来着,可别求我说真话,托你的福,我此生再无轮回,又谈何报应。”
“我知道,你恨我,可休想以此除掉我,月未央毁了我的命策,我从此不老不死,除非自尽,否则谁都没有办法夺了我的性命,你以为怂恿这些乡民,毁了我的清誉,就可以置我于死地了?妄想!”
“首先,你并没有清誉可毁,狐仙是你豢养的不错,其次,我怂恿这些乡民也并非为了置你于死地,因为我知道,他们做不到,我如此而为只想让你体会体会千夫所指的滋味,当年央央卸任东都执笔,你是如何落井下石的?你骗我四哥说,是她夺了我的性命,甚至将蝗灾水患统统归结在她的头上,又携汝宁王上了龙首峰,几乎抄了全部命策,还点火焚尽大半,那时的你可想过有今天?”
“你与月未央的情义,不可谓不深,但雪岁阑,你别忘了,想置月未央于死地的是天机宫,不是我,我不过顺水推舟坐上了这个位子而已,你至于恨我至此吗?再说,蝗灾水患也确实是她招致的不错,你有什么资格怪我?要怪就怪她逆天改命,咎由自取!”
“那我也是咎由自取吗?”连段世清也帮腔道,“如何的大言不惭,厚颜无耻才能说出这些话?这一切的一切起因是谁,你莫不是忘了。”
他们正自说话的时候,忽然从人群中挤出个小脑袋,是小泗回来了,他手里还提着琉璃莲花灯,刚回来的时候,山道上挤满了人,他还以为今夜唱社戏呢,这么热闹,拼了命也要挤到前头,可不曾想竟然是神仙姐姐和那位施主的恩怨。
不等祝孟桢回应,雪岁阑长袖一挥,铿然道:“砸!”
乡民本就群情激愤,听到她一声令下,自然不会再客气了,挥着锄头,犁耙就冲上去了。
吓得芙若赶紧闪开,眼睁睁看着他们把狐仙儿的白玉像给砸得稀碎,这还没完,那群乡民像红了眼,凶残地看向这边。
她哭诉道:“你们不要这样,听我们解释,姑娘她是无辜的,无辜的。”
饶是她吓破了胆,还是护在了祝孟桢身前,“姑娘多年来救死扶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们难道都忘了么,在场我敢说没有一个人不曾被姑娘救治过,没有一个人不曾去东安堂看过病,既然你们都承了姑娘的恩情,又为何落井下石呢!”
“圣姑纵然是圣姑,可也不能因为一己私欲就为非作歹!”裴家老爷发话了,“我家姑娘招谁惹谁了,又做错了什么,险些要遭此灭顶之灾!”
现在最难过的是锦爷,裴老爷子和段家姑娘吧最起码还有个清楚的态度,但他立场尴尬,明日祝孟桢就要嫁进他姬家了,如今算半个姬家少奶奶,如果他跟从这些人下了死手,明日见到姬玄玞,又要如何解释?
“大家冷静,不要冲动。”他拦在前面道,“此事有待查证,三言两语不足以说清,今夜已深,不如大家先散了,等明日再行计议。”
“事情已经够明显了,还有什么可查证的?”有人怒斥道,“今夜只看到那些被狐仙儿蛊惑的人犯了什么过错,可曾知道,还有不少坑蒙拐骗之辈,烧杀抢掠之徒借着一句狐仙作祟造了多少孽!”
“我们日日连门都不敢出啊,东都偌大的城池,□□里都像到了宵禁一样,没有一丝人气儿。”
“整日战战兢兢,支了个铺子也不敢开门做生意,就算开了门也没有人,已经山穷水尽了,锦爷你生在温柔富贵之乡,哪知我们的苦处?”
“不错,无论圣姑是何初衷,都不该做这害人的勾当,如此不知轻重,搅得东都鸡犬不宁,她怎么有资格再任执笔官一职?”
“当年她担任东都执笔,还是我们的功劳呢,在汝宁王面前,咱们都是说了话,求了情的,都以为她是救死扶伤的圣姑,定无私心,会为我东都谋福,可不曾想,却是这样的结果,早知她心术不正,以权谋私,当年就该让汝宁王烧了全部的命策!”
“走,咱们去祝家,烧了剩下的命策,一了百了!”
“等等,不能让她逃了。”有人提议绑了祝孟桢。
风水轮流转,她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有今天,除了苦笑又能如何呢!
锦爷仅仅为她说了句话就遭到质疑群攻,眼下也拦不住了,眼睁睁看着那些乡民走向祝孟桢,将事先准备好的绳索套在了她身上。
可此时,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不可!”
小泗跳了出来,挡在祝孟桢身前:“阿弥陀佛,你们这是干什么?这么多人欺负人家一个。”
“哪里来的小和尚,别不识好歹,快让开!”
小泗委屈,他一直记得雪岁阑曾跟他说过的话:既然知道她对你好,就要想着报她的恩。
这位施主每次去梦觉寺都要给他带好吃的,在佛前上香的时候也只让他守在身边,还会跟他讲很多很多的道理,山下泛洪,水淹东都的时候,还曾给他送过药草,除了大师兄,二师兄,月月娘之外,没有人对他那样好过,他记得这位施主的恩情。
今日这位施主落难,他自然要挺身而出。
雪岁阑怅然,祝孟桢和小泗的母子情分,今夜也算有个交代了。
“等等!”
☆、第 71 章
“等等!”
段世清抬手,拦住了汹涌而来的乡民。
“这小和尚的模样……好生熟悉。”他冰凉的手掌托起小泗怯生生的小脸,那眉眼,跟他极其相似,只不过多了几分童真,稚嫩。
“几岁了?”
小泗颤抖不已,但仍壮着胆子答道:“八岁。”
“你的父母呢?”
“我没有父母,生来就在梦觉寺,是师兄们和月月娘将我带大的。”
“月月娘是谁?”
雪岁阑笑道:“月未央,师父该不会忘了吧?”
他顿了片刻,道:“不会忘,梦觉寺二百四十八层台阶,是她把我推下去的,筋骨碎裂的滋味怎么能忘?”
祝孟桢紧紧扣住小泗的腕子,将人护在她身后,似乎没打算让他们父子相认,反而警告道:“离他远一点。”
段世清起身,眼神睥睨而诡谲,他怎能瞧不出来这其中的玄机。
“小泗,过来。”一道沉静平缓的声音传来,众人纷纷回头,原来是梦觉寺的主持方丈,净涂师父。
“二师兄。”小泗担心地望向祝孟桢,没有要过去的意思。
段世清瞧出了他的顾虑,笑道:“圣姑多年来救死扶伤无数,行善积德,慈悲大度,当如在世活佛,度我万民疾苦,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一念之差犯了糊涂也是有的,可若因她一时之过而戕害其身,该说我等不仁,满城皆为忘恩负义之徒,以我之见,不如权且留其性命,只封了东安堂,抄了祝家所藏命策,以示惩戒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