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句是重点,谢丞修会意:“那你照顾好母亲,我这就过去。”
谢丞婉自小也生在王府,与她母亲段存熙不同,她知分寸,懂礼数,凡事不与人争,但一双眼睛甚是透亮,别人心思是好是歹她看得清清楚楚,防归防着,却没跟谁斗过狠,有什么好东西也从来不争不抢,总是让着姐妹们,虽是王府小姐,可她不喜奢华,吃穿用度与侍婢并无多大差别,各房姨娘自然不将这个平平无奇的小丫头放在眼里。
可没有想到的是,段存熙带着儿女返乡之后,王爷有时回想起来,最挂念的还是这个女儿,年年春去秋来三五封家书,也都在关心谢丞婉,对她那个不成器的哥哥不闻不问。
正应了那句话:不争,乃大争,不争,则天下人与之不争。
段伐阳在正厅坐着,看似闭目养神,实则心乱如麻,谢丞修蹑手蹑脚地溜进去,跪在堂前道:“舅舅,修儿又闯祸了。”
“我送出手的银子,姬家总归是没要啊。”段伐阳对这个外甥头疼至极,“起来吧,自己人不用跪着。”
“舅舅的意思是,姬家不会善罢甘休?”
“没错,送牌位进谢家祠堂是不可能的,只是不知道姬老爷子要怎么打发她那位掌上明珠,明日我备上厚礼,你随我一道去看望看望他老人家,就当赔罪了,毕竟我们有错在先。”
“不是我说,舅舅,玩个婢子而已,当真这个大的动静?”谢丞修直到现在仍然认识不到自己的过失,挤眉弄眼不以为然。
段伐阳扶着太阳穴:“你若是知道姬夫人的出身便不会有此疑问了,她原是农户之女,并非什么大家闺秀,可她嫁进姬家后,姬伯谦从没有纳过二房,夫妻一向和睦,又孕有四子一女成年,功深徳满,所以姬家向来不看重出身,再加上姬家的田产耕作,大半要倚靠农户劳力,自然要笼络人心,若这个丫头的后事处置欠妥,怕会寒了下面人的心,姬伯谦定然两头为难,也不容易。你年纪尚轻,不做家翁,不晓得其中利害。”
“是我冒失了。”谢丞修这才意识到自己办了件多蠢的事,幸亏舅舅不曾责怪,否则他真要跟母亲收拾收拾回王府去了。
段伐阳膝下五个女儿一个儿子,向来对儿子偏重些,无论段世清多不上进,他也从未出言教训,对谢丞修亦是如此。
姬元锦把段伐阳的意思告诉给了姬罗预,姬罗预红着眼眶叹了声:“意料之中。”
姬伯谦也心疼女儿,晚间吩咐厨房做了她爱吃的菜,并且传令各个府院,不年不节的莫名其妙地办了场家宴,连清明祭祖都没有到场的桥二爷和灼三爷,这次因为妹妹不开心全都赶了过来。
“预儿,这都是你喜欢吃的菜,你好歹吃些,这两天粒米未进娘怎么能不心疼。”姬夫人想要掩饰情绪,可看女儿闷闷不乐,怎么也乐不出来,姬伯谦更是束手无策,暗暗地看了四个儿子,抬脚狠狠踩住了姬玄玞:“平日里主意挺多,倒说几句话呀。”
玞四爷一口羊羹没咽下去,险些呛出来,咳了几声之后还得赔笑:“预儿,别拘着,吃菜呀,饿坏了身子四哥心疼。”三参鹿肉都给她夹到了碗里,她硬是不动筷,玞四爷也只好放下碗碟道,“知道你烦心什么,这样吧,明日四哥陪你去趟段府,你若不想去,我一人去也行,咱们当着谢丞修的面把此事了结了,如何?”
老爷子不愿意了:“瞧你那点能耐,自己去不行嘛,偏要拉着你妹妹抛头露面,明日你过去不用客气,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天塌下来我担着!”本来让姬元锦去和谈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可段伐阳妄图用三百两平息此事,简直拿姬家当要饭的,他们缺那三百两吗?他们想见的是段家的态度。
凡事先礼后兵,既然大公子去不管用,倒不如让四公子去闹闹也好。
灼三爷性情恬淡,不喜争吵,他向来最烦这种场合,可为着妹妹今日也来了,还招呼随侍递来两壶酒,打开盖子的瞬间酒香四溢:“预儿,知道你喜欢江离秋,醉景楼这个时节还没有,我专程去了趟宛城南陌,给你沽了两壶回来,就算赏三哥个脸面,进点吧。”
“让三哥费心,是我不好。”姬罗预摇着酒杯,心心念念的酒此刻也失了味道。
灼三爷笑道:“明日将这些烦心事都交给你四哥处理,三哥陪你去逛庙会如何?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热闹了。”让一个终日云游世外不问俗事的人主动提议去逛庙会,这得是多大的牺牲啊。
姬罗预却摇摇头:“三哥,我都已经这么大了,早就不喜欢逛庙会了。”
桥二爷一言不发,冷冷坐在一旁,看似波澜不惊,可眼底却已翻江倒海。他向来不苟言笑,在外叱咤风云,别人都要看他的脸色,可只要回到这个家,他总不自觉地看妹妹的脸色,妹妹不开心,他自然也不开心,想着与段家的账务千头万绪,眉上的寒霜就更凝重了。
“预儿,二哥的脾气你知道,我、我也不知怎么安慰……大不了以后他们段家的生意咱们不做了!”
听了这话,老爷子的手一抖筷子险些掉下来,几个小崽子玩得挺大呀,都不会动动脑子想些两全之策嘛!
☆、第 7 章
姬罗预瞧了眼漏刻,时辰不早了,为了让父兄安心,她提起筷子打算敷衍几口了事,正在此时一个小厮莽莽撞撞地闯了进来。
“锦爷,锦爷,绯槿的棺椁堆在道儿上怪吓人的,刚才天黑,刘妈没注意撞到了棺材上,险些给吓晕了过去,喂了颗养心丸才救回来,要不咱给挪个隐晦点的地方?”
姬元锦回眸问道:“许家的银子打发了?”
“打发过了。”
“既然如此,连夜埋了吧。”
姬罗预听罢,又放下了碗筷:“不能埋!让人抬我房中吧,明日我亲自将绯槿送去段府,这门亲事他们认也好,不认也罢,绯槿应是谢丞修明媒正娶的妻子,亡妻殡葬,不该由我们来办!”说罢躬身赔礼,“父亲,母亲,兄长,你们慢用,我吃好了。”
紫蔻跟在后面吓了一身的冷汗:“姑娘,你怎么能对二爷三爷那样呢,他们也都在为你着想。”
“我知道,我很过分,我在无理取闹,可……”说话间又哽咽起来,她向来意气用事,不怎么考虑后果,想不了那么长远,只管做眼下的,若时时处处考虑周全,滴水不漏,也不是她了。
翌日,天才蒙蒙亮,紫蔻就黑着眼圈叫醒了她:“姑娘,起来梳洗吧,已经卯时三刻了。”
姬罗预翻了个身:“你倒醒得早。”
“与其说醒得早,还不如说我根本就没睡着,房间里摆个棺材,谁能安心睡觉呀,虽然说里面是绯槿不假,可也怪吓人的。”
姬罗预起身揉了揉眼睛:“更衣吧。对了,开棺给绯槿也稍加梳洗,我要给她上妆入殓。”
“姑娘,你还真是……胆大!”紫蔻满脸都写着抗拒,可说归说,姑娘还是极重情义的。
今日她决定将绯槿送去段家,铁了心了,谁劝都没用,小厮七手八脚地把棺材刚抬出门,想着放在檐下喘口气,谁知眨眼的功夫,一顶厚呢帷帘的暖轿堵在了门口,好大的阵仗呀!掀开轿帘还有个炭火盆子,中秋还没到呢,这就急着过冬了?
段伐阳往日看着还硬朗,可不知怎的,今日下轿的时候摇摇欲坠,让人看了着实不忍心,谢丞修夹着尾巴跟在后面,手上捧着精心准备的厚礼,后面还跟了十几个镶金嵌玉的大红箱子,看样子不像赔礼,倒像下聘。
姬罗预纵然不知谢丞修长什么样子,可穿戴如此华丽的公子在段家除过段世清就是他了,而段世清的样子她比谁都清楚,眼前这位必然是谢丞修那禽兽无疑,她两眼看过去,仿佛含了钉子。
谢丞修扫了眼姬罗预,美,真美!可她的眼神让人感觉如芒在背,平白无故出了身冷汗。
段伐阳正想说话,却见姬伯谦出来了,两人热络地寒暄起来,说话间把人带到了正厅,姬罗预不知道父亲什么主意,也没有妄动。
“来人,看茶。”姬伯谦笑吟吟道,“段老板,长久不见,新添的白发不少呀,这怎么还没入冬呢就烧上炭盆子了。”
“我已经是半截入土之躯了,可没有翁老的福气,儿女双全,各个都能独当一面,我福薄,只有那么一个儿子,也只有这么一个外甥,将来必得睁大眼睛找个温婉贤良的女儿家给辅佐着才能放心,否则别说我不同意,王爷必然也不同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