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曼维康区还是老样子,”挤在虎杖和钉崎中间,伏黑勉强探出头看窗外,“您还在和乌格列维登勋爵死杠酒价吗?”
一区连边边角角都富丽堂皇,大块区域由不同的建筑风格划分,极易辨认是谁家做主。譬如这座临近运河的仿巴洛克式片区,以其繁复精美之势,确处于安德西亚·乌格列维登辖下。
钉崎就对着榕树下搔首弄姿的贵夫人们流口水,眼睛死死粘在她们一掠而过的貂皮大衣上不肯放。她隔了一个大活人——伏黑——跟虎杖津津乐道,掰扯那些道听途说的谣言,身子都快横倒下去了。
红灯亮起,越野缓缓减速。五条扳着刹车抛出回答:“谁叫那小子接管没多久就全面上调,市场价翻了番,连皇后区的白兰地都跟着遭殃。”
“那也不至于动用一票否决权吧。”伏黑咂舌。他向来不避讳跟五条谈论这些事,只管开口,“这次出任务前我才听说,布朗家在起草您的弹劾议题。”
红灯转绿,五条踩了脚油门,越野应声往前蹿,把终于挨到一块去的两个乡下人兜了个底朝天。罪魁祸首满不在乎地打着双闪,说:“几百年了还弹劾,那家伙也不想想白枫林的地皮归谁管。仔细哪天动议一提,自家房子就没了。”
威胁得明明白白,伏黑叹了口气,对这位铁城墙最大房地产商无话可说。
“话虽如此,您真的不担心损失选票么?”越野拐入与皇后区交界的街道,伏黑索性挪到最右边,让左首两个叽叽喳喳的人开眼界。
五条便说:“少就少呗,我又不靠选票吃饭。想缩减夜枭的经费?行,反正现在夜枭40%的开支都走我账上,真要再多点也无妨。”
后视镜里映出他唇角无所谓的弧度,像一缕冰冷凛冽的风。
伏黑虽看不到那双眼睛,却也着实不合时宜地放下了心。毕竟这人要钱有钱要权有权,即便上议院其他席位联合起来限制五条在决议方面的权限——那些文件还得递到军部召开将级会议,只要身为少将的五条不签字,看谁舞得起来。
但这种滥用高贵否决权的行为实在令人难以接受:尊敬的五条家家主为了不让一区红酒涨价,在议会上公然否决乌格列维登卿的动议,并严辞要求他“好好做人”。
街景飞速掠过,皇后区特有的香樟映入眼帘。伏黑垂下头,想着自己就不该替教官纠结。毕竟这些事看起来不合常理,却的确属于“五条悟做得出来”的范畴。
“这就是你们之前说的……丽舍酒店?”越野停稳,钉崎第一个蹦下车,对着雕塑喷泉啧啧称奇。她自从上了车就一直处于难以言喻的兴奋状态,看什么都新奇,恨不得蹭两把。
虎杖仰头看着富丽堂皇的五十层大酒店,骨灰盒都是抖的。伏黑看不得他们这副模样,转念想想自己当年初入一区的状态,也没觉得有多离谱。
后备箱弹开,五条拎出钉崎的行李,吩咐AI道:“自动驾驶,去负二层停车。”越野乖乖驶离,他拖着箱子交给钉崎,对三人招呼一声:“走,去见见前辈。”
丽舍·曼兹是皇后区最奢侈的联合酒店,内外均为哥特式装潢,外观上更接近教堂。三个少年人身上穿的都简简单单,尤其伏黑和虎杖刚打完架,前者还拄着单拐,后者鞋帮开了个豁口,一个比一个像在泥里滚过。
钉崎不自在地整了整衣领,眉梢高高挑起,对两个男生露出显而易见的嫌弃。经过旋转门时,她把反光玻璃当成镜子照了好几下,总算对自己这张脸有点信心。
“欢迎来到丽舍,”踏入大堂,衬衣马甲的接待员躬身行礼,“请问有什么需要?”
“约了人。”五条把风衣往臂弯一搭,纯黑的衬衣裤修身,勾勒出由肩颈至脚踝的优美线条。他依旧带着眼罩,笑意浅淡,从头到脚贵气得不可逼视。
虎杖留意到五条的领针。那是枚灿金的荆棘鸟,精致夺目,衬得皮肤更白。
侍者训练有素,扫了一眼已将来宾与表单对照起来,点头道:“明白,四位这边请。”
他没分出多余的目光,钉崎便暗中送了口气,昂首阔步跟在倍有排面的教官身后。伏黑与虎杖对视一眼,均不知她犯什么毛病,也随侍者指引前往餐饮区。
池座没几个人,光滑整洁的桌面迎着落地窗,正有午后阳光跌入其中。近门的卡座坐着一个人,西装笔挺,金发一丝不苟地梳起,眼窝深陷,轮廓锋利如刀刃。
五条走过去,右手轻轻搭上椅背,半掌手套与靠椅的绒边颜色相反。咖啡馨香向空中蔓延,他很快卸去身上那股冷冰冰的贵气,俯身叫:“快来快来,认识下你们的辅助指挥官——”
“你迟到了。”对方抬腕看表,护目镜后流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比约定时间晚了七分钟。”
三人组有点不敢说话。对面这人比不正经的五条压迫感更强,转向他们时,连话音都带着点严厉的意味。
他说:“初次见面,我是监察司司长七海建人。”
伏黑上前两步,脚跟一并,敬礼,“向您问好,七海中校。”身穿制服的钉崎立刻效仿,神情紧张,举在侧面的手也有点抖。
虎杖趔趄了一下,想跟上,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捧着骨灰盒。他动脑子思考了两秒,立正,抬起阳光洋溢的一张笑脸大声说:“您好!我是喜欢辣妹的虎杖悠仁!请多关照!”
第五十五章 Chapter 55
空气凝固了。
虎杖没能看见两位同伴的表情,因为他们纷纷不动声色地挪开脚,离他更远。中校没说话,眉心蹙成“川”字,皱纹能夹死一只苍蝇。
他向来会察言观色,立即开始反省自己的言谈,并光速道歉,“咳,更正一下,我是新入队的虎杖悠仁,多有冒犯。”
于是虎杖耳尖地听到五条漏出一声笑,短促低沉,介于“噗嗤”与气音之间。少年转眼瞪自己的教官,被对方颤抖的银发戳到笑点,莫名绷不住正经地咧开嘴角。
眼见伏黑和钉崎巴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七海中校缓缓呼出一口气,沉声说:“没有下次,虎杖下士。”
“咦?”虎杖敏锐地捕捉到自己的头衔,忍不住问,“下士?”
七海:“从正式注册登入夜枭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拥有了下士军衔。因此还请谨言慎行,不辱没肩头重担。”
“是!”骨灰盒还捧在手里,虎杖精神抖擞地立正站好,严肃道,“非常抱歉!我这就反省!”
插曲以五条招呼服务生点饮料告终。他在诡异的沉默中招手要了一杯打包的卡布奇诺,并一股脑往里面加了五块方糖。
“走不走?”银发少将叼着杯沿说话,声音被液体包裹得朦胧慵懒,“建人你要训话可以,但咱们千里迢迢奔波这么久,总该回本部歇会儿吧。”
七海一脸看不惯前辈的样子,扶扶眼镜,说:“先生,我没有不顾诸位辛劳的意思,只是既然您没交代清楚规矩,自然得由我们代劳。”
酒店前门频繁传来鞋跟踏地的杂音,时不时有宾客出入,侍者推着寄存车来回穿梭。卡座附近走了几波人,钉崎把自己藏在一株盆栽后面,试图开小差观察那些姿态优雅的女宾。
“中校先生,是我不懂规矩,请您按规处置。”虎杖有模有样地说,语气与神情高度统一,“不然回军部也行,省的在这儿丢人现眼——如果您是这么想的话。”
伏黑就差没跳起来捂虎杖的嘴了,但仔细看去,七海绷紧的唇角却有放松的趋势。
“虎杖下士,”他说,“再次提醒,注意言辞。”
说完,七海拢着西装外套起身,整理衣领,将座椅推回桌旁。五条见好就收,把甜腻的拿铁几口喝完,转头往外走。“杰,来丽舍门口接我。”
愣住的伏黑被虎杖一把拽走,钉崎也恋恋不舍地移开眼,跟上两位成年人。
坐进副驾前,七海盯着齐柏林-开拓者流线型的车身,好半天没说话。
“少将,”他捏了捏鼻梁,“您还记得上次那辆布加迪威龙吗?修理店往基地打了不下百次电话,就快跪下来求您把车领走了。”
五条跳上驾驶座,点火挂挡,隔着眼罩茫然地问:“哪一辆?”
“三个月前,缉毒行动,您踩着油门撞进万理游乐园的摩天轮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