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叛军从未预料到夜枭部队的到来——他们也确实不该来。夜枭从I到XV都直属一区,政府绝不允许这等稀有人才浪费在维护治安的小事上;而即便市长察觉反叛军游行并立刻呼唤支援,以一区的处理效率也决计不该这么快响应。
除非……他们从一开始就驻守在三区外围,为了保护某个人。
冰凉的手被五条攥紧,夏油看向他,在彼此眼中找到了同一个答案。
“该死的尼尔森。”五条在他耳边低语,呼吸略微急促,“竟然叫这群家伙来护卫,排场可真够大的。”
对面的乔尼嘴唇发白,前额全是深深浅浅的汗珠。安德烈比他略好,但也明显颓败,满脸不可置信。
很冷,太冷了;屠戮与惨叫从四面八方裹挟而来,强行灌入鼓膜、撬开颅骨,搅得大脑剧痛。
但五条在他身边,尽管掌心里全是冷汗,却多少燃着心里那点火,没让链锯枪支刮起的狂风吹灭。
“先等等,”夏游轻声说,“等那边没什么动静了再……”
“轰——!!”
突破音障的巨响轰然炸开。众人上空飞过一架雨燕-40,悬停片刻,突然毫无预兆地开启侧翼,露出黑漆漆的弹匣。佩戴墨镜看得最清楚的五条大叫一声“趴下”,尾音被撕裂空气的炮弹吞没——
矢量炮如倾盆大雨般降临。
光粒轰击钢筋水泥,地面震荡,部分楼房被直接炸烂,残肢悲鸣着凌空砸下,将避散失措的人群全数埋葬。更有流弹击中路面,迸裂的地下管道与大小车辆腾空爆炸,滚滚浓烟瞬间习卷全域,只剩装备重甲的夜枭部队。
地动山摇的刹那,夏油只来得及转过身死死压住五条,便被坠落的砖瓦断墙彻底掩埋。
“雨点”持续了足足两分钟,直到雨燕-40清空库存,收回折叠翼扬长而去。
视野全黑,两耳嗡鸣,温热的液体沿鼻腔蜿蜒下行,淌进嘴里。夏油尝到尘土与鲜血的味道,紧抱身下人的手一刻未松,指节用力到磨损出血。
不知晕厥了多久,五条轻轻挣动,微弱的话音在耳畔重组,隐约是声无措的“杰”。他似乎在颤抖,指尖极轻地抚摸夏油的脸颊,温度低到冰点,呼吸紊乱。
恍惚间,五条似乎紧紧贴着他的嘴唇,呼唤淹没在齿间,一声声全是他的名字,语调支离破碎,几近哀求。
“没……事。”夏油挣扎着挤出两个字,嗓音艰涩嘶哑,刮刀片似的疼。但他更不忍见五条露出六神无主的表情,极力扬起嘴角,在厚重瓦砾下摆出个难看至极的笑:“离死还远,尽管担心……你自己吧。”
视线依旧模糊,夏油隐约感觉前额被什么冰凉的东西拂过,抹掉些血,触感小心翼翼。
“少废话。”五条咬牙切齿地回,声线仍有些抖,“乔尼在外头,这会儿应该正在撬我们头顶的石头,小心待会儿给砸死了。”
听他生龙活虎的骂人,夏油放下心,劲儿也慢慢松了。谁知五条顿时变调地喊了一声“杰!”,手忙脚乱探他的鼻息,嘴里语无伦次念着“保持清醒”“别睡着”之类,一句比一句慌。
好在夏油没再晕过去,刚打算强撑着回答,头顶豁然“哗啦”作响。沉甸甸抵着脊背的破墙一轻,被乔尼和安德烈吃力地掀开。
“没事吧!”夏油靠在墙边喘气,乔尼急忙迎上来,双手都磨破了皮。
说没事肯定是假,但现下全身都被血和泥浸透,神经末梢也发懵似的迟钝,一时半会儿还真看不出伤哪儿了。夏油摆摆手,顺了气,立刻去看五条:“悟,怎么样?”
安德烈小心地扶起五条,后者脸上多了几道划痕,因被夏油牢牢护住而没受多少伤。他单手拎着只剩半副的墨镜,眼神古怪。
他在看夏油,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迷惘而困惑的目光。
见五条无碍,夏油也没精力再揣测他的想法。
“我还能动,”他说,“过了多久?”
安德烈摇摇头:“我们也懵了好一会儿,‘轰炸’结束之后,夜枭也陆续撤走了。我们先前都没敢出声,等南四街没动静了才敢把你们挖出来。”
望向街外,五条调高目镜倍数,确实没再发现移动的身影。
四人决定趁早离开,沿这条横向大道直奔外区,脱离“三街四道”的范围。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满大街都是残垣断壁,瓦砾下渗出暗红的血迹,地面坑坑洼洼找不到一处完好。夜枭以雷霆万钧之姿降临,血洗革命军,再两袖清风地全身而退,抛下无数深埋废墟的伤者与亡魂。
夏油一行人再无心思关注生还者,只顾十步一回头地警戒周围,在坍塌的店面楼道中穿梭,渐渐接近封锁区边缘。警方确实放置了路障,水马和防暴盾堆叠成山,此刻却静得出奇,方圆两公里内鸦雀无声,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就在前面!”安德烈压低声音。
他们躲在百货大楼的后墙,探出脑袋眺望路障。或许是怕伤及“无辜”兼对夜枭部队的信任,警力全部撤离,四人只需翻越路障,就能切实从这座地狱般的商业中枢逃脱。
损伤的身体部位开始叫嚣,脚底如火燎般疼痛。夏油牵着五条一步步往前,视野泛白扭曲,离出口仅数步之遥。
突然,他隐约嗅到一丝黄铜硫酸的气味,像空气被压缩、凝滞,分解成无数微小颗粒。时间被按下慢放,乔尼缓慢地向安德烈张开手,破损的衣袖来回晃动,艰难地将金发青年推开三步;夏油本能地趔趄,看着面前那张俊秀的脸庞缓缓扭曲,五官拼凑出惊恐与焦急,红丝带向后飘。
乔尼手臂直直前伸,嘴唇一开一合,唾液在冒着白霜的空气中飞溅;他像在叫喊,声音却迟迟传不到夏油耳中。
他说:
“安!”
“砰——!!”
时间恢复流动。
渐入午夜,气温一降再降,枝叶裹紧淡膜。夏油却丝毫不冷,他从头到脚都是热的,滚烫得接近燃烧。
耳畔是巨大嗡鸣,安德烈重重跪倒在地,撕心裂肺地呼喊着某个名字,泪水不受控制地淌了一脸。或许那并非眼泪,而是别的什么……更鲜艳、更凄绝的东西。
但所有感官都离他远去,夏油怔怔转过身,看向五条,在他眼中望见一个满身鲜血、脸色空洞的人。
下一刻,头顶骤然敞亮。武装直升机撕裂夜幕,螺旋桨带来压迫力极强的气流声,探照灯毫不客气地将所有人围困于内。
身着厚重防暴服、手持盾牌与武器的警队倾巢而出,将他们里三层外三层包围起来。为首者用扩音器喊话,警棍重重落下,夏油却什么都听不见了。
*
4000米外,“世纪大厦”楼顶天台。
男人看着目标静默,起身收起支架,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拆卸狙击枪,重新收进长条形背包。欢快的手机铃响起,他把背包甩到左肩,拿起摆在墙角的烟头深吸一口,边往门外走边接起电话。
“哦……”他揉揉后颈,把烟蒂随手弹飞,灰烬准确命中垃圾桶。“那小子又生病了?”
咒骂一声,男人锁上门,加快脚步。
楼道里的声控灯短暂亮起,掠过男人棱角分明的脸。他在那半秒内微微抬头,嘴角浅淡的疤痕一闪即逝,复融入黑暗。
第四十四章 Chapter 44
“都给我老实点!”警员拉开铁门,把戴着手铐的人一个个推进囚室,丝毫不顾这些人身上的淋漓血迹,“反正都得死,麻烦给老子省点心,安安静静等死吧。”
夏油撞在墙上,腰椎一麻,足足两秒钟感觉不到自己的腿。即便咬紧牙关,依旧有半声喘息溜出齿间,在冰冷的铁栅栏上砸得粉碎。
迟来的痛楚侵袭全身,每根神经都被架在火上烤,疼痛与无措将要彻底击垮他,令他失去意识。相邻十来间牢房都塞满伤员,短短数小时前还风光无限的革命军无一幸免,在主力部队赶来支援后被全数羁押。
事到如今,他们只能蜷缩在阴冷逼仄的角落里呻吟发疯,面对几号满脸凶光、随时能生啖其肉的狱卒。夜枭过处寸草不生——到这里来的人全都伤痕累累,多数缺胳膊少腿,光失血都能把牢房地板漆成红色。
夏油脑海中光怪陆离,仍旧沉浸在深不见底的梦魇之中。牢笼粘连的湿气如附骨之疽,阴森感缠绕脊背与骨髓,像整个人被砸进深海,再湿淋淋地甩上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