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浩这一下摔得顾归看着都疼,他却坚强地捂着自己的尾椎骨从地上爬了起来,忍着痛把摔在地上的椅子扶了起来。
他看起来还想追问些什么,门外的老师已经夹着教案走了进来,这个老师是年级内出了名的严格,严浩一看到他就立马噤了声,趴在桌面上等着屁股上的痛一点点缓解。
——只是侧着头,目光极为复杂地落在顾归身上。
顾归想假装感受不到,只是严浩的目光太过醒目,一点遮掩的意思都没有。
他皱了下眉,忍无可忍地把头转过去,用口型问他:“干嘛?”
严浩的目光跟加复杂了——像是看自己家养的小兔子自己跑到了肉食性动物的家门口,还礼貌地洗了个澡,把自己送到了别人的口中。
“你——”
严浩刚吐了一个字出来,又把后续想说的话憋了回去,无比悲怆地把侧着头换了个方向。
留下来顾归盯了他黑不溜秋的后脑勺一会,才又炉火纯青地装出了一副好学生的样子,乖乖巧巧地盯着黑板。
顾归上课开小差时由自己独特的技巧——他的眼神不像是出神一样的木楞,甚至算得上有点炯炯有神有神。
但思绪早就飘到了十万八千里去了。
从前天到今天,他和霍航一在一起了两天,也腻在了一起两天。
这两天是泡在蜜罐一样的甜,像是最热烈的风从荒岛上卷来,带着风尘仆仆地味道,拥挤着把他和霍航一吹到了一起,一刻也不想分离。
顾归出了神地转着笔——是和霍航一学的。
他这两天一直黏在霍航一的身边,现在突然一个人坐在热闹非凡的教室里,却依旧是空落落的感觉。
他本来没觉得上学有什么无趣的,本来还有严浩这个话唠一直在他耳边叽叽喳喳,就当是消磨时光了也没什么。
但现在却有些不习惯了,上面的老师还在断断续续地说些什么,听在耳朵里,就是左耳进后又在右耳出。
周围有细细碎碎的交谈声,他抬眼看了一眼——全是熟悉与陌生的面容。
顾归有一个自己独特划分关系的技巧,他在属于自己的方圆内划了一个正圆,没说过几句话的同学被他排在圈外,严浩踩在了圆的边线之上。
而他——站在圆心。
拉着霍航一一起。
“顾归。”
严浩像是接受了现实一样,终于把头转了回来,叫了一声顾归的名字。
顾归指间的笔在剩下的偏转力作用下转了一圈才停了下来,他细长的手指夹着笔杆,思绪回笼问道:“怎么了?”
大概台上的老师也正好讲到高潮之处,手掌重重地排在了荧幕屏上,伴着“啪啪”声中,他的嗓音莫名有些撕心裂竭的感觉:“都说了几次了!!CF字母开头的字母才是营养液!!你们考试的时候别又一直写反!!”
这次顾归听进去了一点,他想起来了在第七所的那一管试剂——容器是最普通的透明试管,里面滚红色的液体可以一望见底。
那上面的标签呢?
好像依稀有些破损,在他狭隘并且模糊的视线范围内,红白度的标签纸上浓黑的字体像是几个聚在一起的墨团。
顾归记不清了,只记得一个圆弧形的“C”字。
还有楚雁林那一句——“这是营养剂。”
他还没细想,严浩在老师的暴怒声中见缝插针道:“你真和霍大哥在一起了…?”
顾归毫无波澜地道:“真的。”
严浩终于放弃了挣扎,问出了一个辈份上的深刻问题:“那我应该是继续教你顾归好呢…还是…还是叫你嫂子?”
顾归被他跳跃性的提问问得哽了一下喉,才道:“叫我顾归就好了!”
说得飞快,语调有点像是恼羞成怒般得挑高了一点。
严浩长长地“噢——”了一声,终于从中品出了点趣味,继续扒拉着桌角问:“那你喜欢霍大哥吗?”
这次顾归回答的脸不红心也不跳:“喜欢。”当然喜欢。
动物有依恋性,人类也有依恋性,有心跳的吸血鬼当然也有依恋性。
依恋和喜欢这两个词经常被放在一起使用,他们或许是有区别的,但是在最深的本质上又好像是同义的。
因为喜欢,才会格外依恋某一个人,相爱就是互相之间的依恋。
亲吻的时候会心悸,拥抱的时候会颤动,对视的时候会暧昧。
各种随处可捉的细节都在告诉顾归,他是喜欢霍航一的。
他确信。
霍航一是因为今天有事去,他担心顾归一个人在家里无聊,就干脆把他送到学校里去了——最起码还有个严浩能陪陪他。
车子逐渐开上了弯弯曲曲的盘上公路,他是准备去找顾昌绍再要一张照片的,原来的那一张放风衣里被贝城昊丢了。
车子里有些闷,霍航一把车窗放下来透了透气,山上的空气要清澈很多,没受到排排汽车尾气的污染,吸入肺部的空气都像是经过排滤器一样的通透。
霍航一凭借着印象摸到了顾昌绍的家门——还是那座僻静的小院。
缠在门槛上的藤蔓比他第一次见时要绿了几分,叶片也在短短的时期内大了一倍,郁郁葱葱的一片看起来很养眼。
霍航一有提前跟顾昌绍打过招呼,还是轻轻扣了扣门——门是虚掩着的,他轻轻扣了一下,铁门就“吱呀”了一声自发地打了个开。
他轻车熟路地走进去,就看到还没长出葡萄的葡萄夹下摆了一张小方桌和两张椅子,上面还摆了一副景泰蓝的茶具。
霍航一走过去,叫了一声:“顾伯伯。”
顾昌绍从手中的报纸上抬了起头,对他笑了一下,指了指空出来的一把椅子:“航一,坐吧。”
他还放下报纸,起身去拿还烧着的茶壶,霍航一却抢在他之前接过了茶壶。
滚烫的热水顺着壶口滑了出来,倒进了杯口里,热气和茶香默契地留了出来。
顾昌绍拿起杯子,吹了几口问:“今天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霍航一喝茶的手顿了一下。
他前不久才刚要了一张人家失踪女儿的照片,结果没过多久就搞丢了,现在又死乞白赖地过来再要一张。
——这怎么想也不合适吧。
但霍航一还是硬着头皮继续往下道:“我想…再像您要一张您女儿的照片。”
让霍航一意外的是,顾昌绍脸上的笑容依旧平和,甚至没多问一句上次那张照片的踪影,直接去了房间重新取了一张照片递给了他。
霍航一在心里无声地松了一口气,双手接过照片,和上次那张没什么区别。
他这次格外珍重地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顾昌绍又叫住他,问道:“霍少校,你认为吸血鬼是一种怎么样的生物。”
叫的称呼从“航一”变成了“霍少校”,也意味着他们交谈的内容与语境发生了些略微的变化。
一瞬间,无数的吸血鬼面容从他面前拂过——死在他抢下的,对人类没什么欲望的,高傲的,恶心的。
最后在他眼前聚焦的是顾归的脸。
霍航一只是想了一下,毫不犹豫地说:“复杂的。”
人类都是独特的个体,每个人的思考方向都有所不同,行为方向也会有异。
所以很多人会说人类是最复杂的动物,吸血鬼也是这样的。
霍航一可以算是和吸血鬼交过手最多的人类,但他依旧摸不透——那群拥有着和冷血动物一样的体温的吸血鬼。
他们在想什么,又或是,他们想干什么。
“复杂的?”顾昌绍先是反问了一下,又肯定了霍航一的意思道,“你说的没错,他们是复杂的。”
他缓慢地喝了一口茶:“据我所知,吸血鬼是分两派的。”
关于吸血鬼的那些事情,他们也只摸到了浅浅的一层表面,像是陈年积灰上的那些灰层。
知道这些事情的人也很少,但他们都已经不在年轻,或许应该让下一辈的人也知道。
霍航一凝下心神地问:“哪两派?”
“在人类有所记载的历史上,我们很早之前有捕捉到过吸血鬼的影子,但从来没有人能肯定,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于这个生物,更多的都像是捕风捉影的传说。”
“这些吸血鬼一直藏得很好,完全是有意在隐藏着自己的踪迹,但是,十年前,他们却不再躲藏,反而与我们宣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