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乐乐象征性地敲了敲门,里面理所当然地没有回应,但他还是推了门进去。
他走到霍航一的边上,脚指一勾,勾了把椅子过来:“我帮你换纱布。”
霍航一却好像听不懂话语的雕塑一样无动于衷,司乐乐见不得他这个样子,在他的耳边吼道:“霍航一!我帮你换纱布!”
霍航一终于有反应了,他淡淡瞥了司乐乐一眼,才屈尊降贵地启唇道:“小声点,你会吵到顾归的。”
司乐乐只觉得自己胸口堵住了一口气,闷得他呼吸不畅,他想明白了,估计今天顾归不醒来霍航一就要在旁边这样作贱自己。
他忍住自己想要骂人的冲动,跟霍航一道:“顾归他只是因为发烧加上贫血,所以才会短暂的昏迷不醒。”
“短暂?”
“好吧…才能昏迷那么久没醒。”
霍航一对着顾归满目柔情,转头看司乐乐的时候又立马收住:“他什么时候才能醒?”
“快了吧。”
霍航一蹙眉:“什么叫快了,你有没有一点严谨性?”
司乐乐猛地把手上的纱布抓紧,要是没这个动作,他怕自己控制不住地把这个应该用来包扎伤口的纱布,拿来绕在霍航一的嘴上,再用几层胶水给他牢牢地黏在一起。
他们僵持不下时,病床上的人终于动了动,顾归只是小小地移了下自己挂着点滴的右手,就被霍航一扣住了手腕。
霍航一提醒道:“别乱动,针会滑出来。”
而他自己扣着顾归的那只手的手背上针头留下的血迹斑驳。
顾归刚醒来时还有些迷蒙,左手被霍航一禁锢住了手腕,他想要动一下右手,却依旧动弹不得。
顾归低下头去,才发现自己和霍航一正牵着手,好像还是霍航一主动的。
他像是突然之间回过神来,先下意识地把和霍航一十指相扣的手指扣得更紧了一点,像是要把他们的血肉也黏在一起。
“霍航一……”
顾归的喉咙有点干涩,声音是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青涩,这是顾归第一次叫霍航一的全名。
他以前都是一口一个“哥哥”叫霍航一的。
在霍航一眼里当成代码的名字从顾归嘴里说出来好像变得不一样,他本能地想要去回应,他也这样做了。
“我在。”
霍航一轻轻地应了声。
顾归又把称呼换了回去,喊他:“哥哥。”
他才明白眼泪这种东西不仅能来得突然,还能取之不尽,就比如现在——
顾归清楚地明白自己已经哭了很多次,也哭了很多时间了,但他现在又忍不住了。
睫毛一眨,眼泪就“簌簌”地往下滚。
他像是患了失语症一样,其他什么话也不会说,就知道在那边默默地掉眼泪。
“不哭。”
霍航一费力地抬起手臂替他擦眼泪,下意识地想把他抱紧怀里,揉着他的脑袋用轻而慢语来安抚他。
他的手臂一声,才想起来自己胸上的伤口。
霍航一也终于想起来了工具人司乐乐。
——“司乐乐,帮我换一下纱布。”
第52章 烈夏31
工具人司乐乐沉默似金地走过去,用闪着银光的医用剪刀一剪,纱布自然而然地从中间断了开。
渗着血的纱布在他的手中一圈圈地绕开,越到最后纱布上的血迹颜色也越深。
而和伤口紧紧贴合的那一块,大概是因为包得时间太久了,像是黏在了一块,撕下来的时候更是停留在表面上难舍难分。
——肯定很疼。
顾归这么想着,眼睛一也眨也不眨得盯着藏在层层纱布下的伤口。
周边细碎的伤口差不多在霍航一强大的自愈能力下愈合了,留下的是一个红色的空洞状的创口。
霍航一为了司乐乐方便包扎把身体转了过去,他背上被子弹贯穿后的伤口要比胸前那个还要来得大。
在他身上却和剩下大大小小的伤口上却一点也不违和。
顾归缓慢地眨了一下酸涩的眼睛,又动也不动地盯着那让他心烦的伤口被全新的纱布卷起盖住。
他知道,停留在霍航一的伤口会慢慢愈合,慢慢变好,最后慢慢地停留成和他身上一样的战争的勋章。
他贪婪地扫过霍航一赤裸的上半身,在他没有到来的岁月里,霍航一身上的每一个伤疤好像都有独属于它的故事。
——每一个都那么疼吗?
——每一个都会那么刻骨铭心吗?
顾归的眼泪刚收住没多久,又控制不住地滚了下来,好像不把自己哭瞎都誓不罢休。
霍航一背着身子,他又没哭出声音,所以霍航一没看见顾归在他背后一下一下耸动着的肩,也没看到顾归脸上梨花带雨般的泪。
直到有一滴滚烫的泪,顺着顾归的鼻尖滑落,流过他形状姣好的下巴,像是汇入蓝海般的滴水——落在了他和霍航一还紧紧握着的手掌上。
这滴泪的温度太烫,像是烫在霍航一的心上。他猛地转过去,就看到顾归眼尾染着红,鼻尖颤抖着,眼泪断断续续地从他红着的眼眶下掉下去。
他身上的纱布已经换了个新,司乐乐看着他们相扣的十指,想说什么又没说什么,闷着嘴巴一个人往门外走去。
在替他们贴心地带上门的那一刻,司乐乐看到霍航一动作轻柔地把顾归抱紧自己的怀里。
妈的,那还换什么纱布,反正迟早伤口又要裂。
司乐乐在想什么屋内的两个人都不知道。
里面穿着病号服的吸血鬼哭得安静,赤裸着上半身的人类坐着安静,一下一下地拂过顾归背上的脊椎,帮他顺气。
“顾归。”他小声地唤着顾归的名字,无奈地用手腕把他擦掉停不下来的泪,“别哭了,眼泪也是血,哭多了会难受的。”
不用他说,顾归也知道自己难受,他本来就贫血,一醒来又不断气地哭着两遍。
现在他只觉得像是泡在水里般得头重脚轻,他一把把头埋到霍航一的肩上,顾及着霍航一身上的伤口,他只是像只讨好主人一样的小猫一样蹭了蹭。
他脸上的泪终于慢慢地止住了,或许是怕眼泪碰到霍航一的伤口,又或许是霍航一身上的味道总是让他有安全感。
不管是提神的薄荷味,又或是辛辣的烟草味,再或者是现在不怎么好闻的药膏味,就连在医院弥漫着的消毒水味中都变得好闻起来。
有些人哭起来就很好看,就比如顾归。
他哭起来的时候一点也不显得邋遢,也不会显得狼狈。只是眼尾的红慢慢晕开,像是融掉了的水胭脂。
眼眶里攒着的泪会浸湿掉他浓密的睫毛,整双眼炫得更亮了,眼泪掉落的角度都像是规定好一样。
他哭得很好看,很容易激起男人内心深处中的劣根,但霍航一却一点也不想他哭。
他一哭,霍航一就觉得自己的伤口更疼了。
明明没有被擦到,也没有被刮到,伤口在缓慢愈合中发出的疼却像是又被撕裂了一遍般的疼。
霍航一知道这个疼叫心疼。
顾归被他放在了心上,所以顾归一疼,他的泪就会灼在伤口上。
顾归的泪不往他肩上掉了,他胸口的疼好像也缓释了下来。
霍航一的手掌上移,停在顾归的后颈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捏动着,他在顾归的耳边低声地问:
“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
“是因为我受伤了吗。”
顾归很久没说话,他全身上下都好像是粉红色的,耳朵尖也没逃过。
他断断续续地说:“是…看到你受伤,我…我好难过。”
“比什么时候都难过。”
他把手环在霍航一的脖子上,慢慢地抬头和他对视,对视间他们之间像是在穿透躯壳进行一个灵魂的交流。
顾归微微倾了倾身,攀在霍航一脖子上的手更紧了,他往前挪了点,脑袋就贴在了霍航一的耳边。
霍航一没躲,也没完后闪,就定定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甚至低了低身,还侧了侧脑袋,把耳朵送到了顾归的嘴边。
一点也不设防的示弱姿态。
顾归张了张嘴,牙尖冒了冒光,又被他藏了起来。他把下巴小心翼翼地耷拉在霍航一的肩上,虚虚地贴在上面。
他小声说道:“你疼吗…我知道哥哥很厉害,我知道哥哥不会怕疼。可是我好难过,我真的好难过,我忍不住,我知道你不怕疼,你也不会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