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屋子里静若寒蝉,那些小辈们就更没人敢开口抱怨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主座上,临安侯的目光终于从茶水上移开。
他站起来,冷哼了一声,“既然还没有准备好,那今日就不见了。”
这话一出,堂内众人的表情各异。
周氏抿了抿嘴,“老爷,这不妥吧?孩子毕竟刚来,有些不惯是难免的。”
临安侯沉着脸,“急什么,也不是明日就要出嫁。”
三夫人虽然不敢说什么,但也还是趁机站了起来松动她的老腰。
二老爷皱了皱眉,“既然如此,那改日再见大丫头吧!”
他衙门里确实还有急事,实在是耽误不得,对着临安侯道了个辞便跨出一只脚要往外走。
这时,忽然有一团红彤彤的影子迎面而来,径直扑进了他的怀中。
二老爷震了一惊,“什么人?”
这话还没有说全,便听到怀中一句声嘶力竭的“爹爹”……
季嬷嬷喘着粗气跑过来,“错了,错了,大小姐认错人了,这位是二老爷,堂上的才是侯爷呢!”
原本要各自散去的人群,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都纷纷停了下来。
少女猛得从二老爷怀中弹出来,满面羞红。
她一身红衣,在皑皑白雪下原本就十分醒目,这会儿雪肤红颊,又满脸都是泪水,看起来就更鲜活动人了。
“二……二叔……”
“哎……哎!”
二老爷的眼神十分复杂。
有些尴尬,又有几分心疼,甚至还有些羞愧。
名正言顺的慕家血脉,居然连自己的父亲都不认得,大庭广众认错了爹,虽然看着是小姑娘的荒唐,但内里理亏的到底是谁?
二老爷挠了挠头,“这个……二叔衙门里有人命案子,得去办差了。”
想了想,他又觉得这句话是不是说得太冰冷了一些?
二老爷想象着自己孩提时代最喜欢听到的话,又补充了一句,“等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糖葫芦吧!”
少女有些懵懵地点头,“哦。”
二老爷步履匆忙往外走,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停了下来。
他转身回来,拉起少女的手拖着她往堂内走,一直走到了临安侯的面前,然后将少女的手放在了他大哥的手上。
“这是你亲爹,你们聊。”
说完,二老爷头都没有回撒腿就跑,不一会儿就没了影踪。
如锦抬起头来,看清了临安侯的脸:方脸盘,一字眉,黄肤色,细长眼。
这就是慕大小姐的亲爹啊?
她忽然有些担心起自己的长相来。
成为慕大小姐才不过两天,根本没有机会去细细地检查过这具身体。
刚才净面,也都是丫头伺候,她都没能往铜盆的水面上看一看自己的倒影。
这万一要是长得像爹,可怎么办啊!
临安侯很不自在。
他还是第一次被个女孩子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虽然这是他的亲生女儿,可从未谋面,几乎就是一个陌生人。
何况,这个孩子生得与她的母亲那般相像,他一看到她,就会想起那些不愿意再想起的往事。
临安侯本能地想要甩开掌心里软糯却又冰冷的手,却不料对方反手将他的手握住。
“你……”
如锦这回没有哭,“你真的是我的父亲?”
临安侯撇开目光,含含糊糊地回答,“嗯。”
尴尬和疏离是只属于两个人的,这幅景象在旁人看来却父慈女孝得很。
周氏几乎就要气疯了。
她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死丫头,没想到,真的和苏梓萍长得一模一样。
那张脸,她以为这辈子都不用再看到了,今日却像挥之不去的噩梦一般又出现了……
她咬牙切齿地问道,“怎么回事?”
季嬷嬷怔了怔。
夫人不让大小姐准时过来,她便设法多拖了一会儿,差一点就成功了。
谁料到最后关头这死丫头居然发疯一样飞奔过来,还闹了这么一出认错爹的把戏?
这下子,大小姐不懂规矩不守时的印象便就不攻自破了。
二夫人三夫人都是人精,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吗?
她这回是没将差事办好,还把夫人也扯了进去……
季嬷嬷一眼看到三夫人好奇的目光,立刻跪了下来,“回禀夫人,是老奴睡过了头去晚了雪柳阁耽误了事儿,还请您责罚!”
周氏气得不轻。
她对办事不力的奴才从来都不会心慈手软。
季嬷嬷办砸了她的差事,还折了她在毛氏郑氏面前的脸面,就是打个三十大板也不解气。
可黄嬷嬷死了,她手头暂时还没有更得用的人,便只能忍住这口气。
“是该责罚,等回头再说。”
周氏转过身,已换了一张笑脸。
她不动声色将如锦的手从临安侯手上拿开,“都站着干嘛?坐下说话吧!”
第9章 原来你见过鬼啊
周氏的话音刚落,便见身旁的少女像被雷劈了一般跳了开来,“疼!好疼!爹,她弄疼我了!”
居然是在向临安侯撒娇。
周氏怒不可遏,竭力装出来的笑脸顿时就垮了下来,“你说什么?”
她不过只是拿开了那臭丫头的手,片刻接触罢了,就算确实使了两分力,也不至于疼成这样。
这丫头就是故意的!
如锦委委屈屈地望了过去,又小小声声地说,“夫……夫人您刚刚弄痛我了。”
她缓缓地将衣袖撸开,露出分外白皙细瘦的一条手臂,而手腕处,红痕显赫,确实是刚才周氏抓住的地方。
堂上顿时响起几声倒抽的凉气。
二夫人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神里却不再是刚才的不耐,而是震惊和心疼。
就连打定主意要看好戏的三夫人,也忍不住嘀咕一句,“这抓得可真够用力的。”
言下之意,是认定了这红痕乃是周氏弄出来的。
一股怒火在周氏的胸中升腾而起。
苏梓萍的女儿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刚进侯府就处处和自己对着干。
这楚楚可怜的样子都是装的,可恨毛氏郑氏都给骗了!
还好,侯爷一直以来都是和她站一边的。他对苏梓萍厌恶已极,恨屋及乌,对这个女儿也从无好感,想必不会轻易被骗了去。
周氏端出一副温柔的模样,转脸去看临安侯,“侯爷,我没有……”
原以为侯爷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训斥那死丫头几句,却没料到他沉下脸说,“季嬷嬷办事不力,耽误了二弟的差事,先罚她二十大板吧!”
周氏脸色顿时一变,“侯爷!”
季嬷嬷她原本就是要罚的,可侯爷主动提出这一桩却完全不是一回事,他这是在当众打她的脸。
为了苏梓萍的女儿!
苏梓萍虽然已经死了十七年,但在周氏的心上,却永远是一个解不开的结。
她轻视她讨厌她折辱她恨死她,可又偏偏羡慕她嫉妒她,哪怕在夺走苏梓萍的一切之后又过了这么多年,她一想到这个名字还会浑身发抖。
唯一能让她平静下来的方法,就是将苏梓萍的女儿彻底地踩在脚底下。
可现在,这一切才刚开始,她对之信心满满的丈夫就临阵倒戈,毫无征兆地背叛了她,这几乎要令周氏发狂。
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平静下来,又费了更多的力气让自己笑着对如锦说,“我手重,可能是不小心弄疼你了,真是对不住了。”
周氏连忙退下手腕上的玉镯,动作轻柔地替替如锦戴了上去,“美玉养肤,过会儿就不疼了。”
如锦的手腕太过纤细,玉镯看起来空空荡荡的,倒也正好能将她手上的红痕遮盖住。
她眯了眯眼睛,“多谢夫人,好像已经不疼了。”
这玉镯是上等的羊脂美玉制成,似乎还是周氏的心爱之物,被滋养得圆润清透,很是值钱。
她初来乍到,不论做什么事都需要花钱,这白捡来的银子干嘛不要?
今日的戏已经差不多了,再过反而不美,不如就此收手,等慢慢地摸清了这里的情况,想让周氏哭还不容易吗?
周氏隐忍着怒火,“坐下说吧……”
临安侯对他原配发妻所生的这个女儿感情十分复杂。
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这辈子都不要见到她,像两个没有交集的陌生人一般,过着各自的生活,老死不相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