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热的阳光透过窗棱照进屋子里,光的影子悄悄洒在了蜀素的头顶,她平凡的面庞被光影一切为二,一半光亮,一半阴暗。
像是竭尽全力鼓足了勇气,终于,她“噗通”一声跪下,“谋逆。”
犯了谋逆重罪,居然还能活十八年?那个人一定非同小可。又或者,他身上仍旧藏着上面想要的秘密。
倘若是别的事,如锦还当真可以夸下海口说她办得到。
但要从刑部诏狱救出一个仍旧被关注着的逆臣,恐怕……
如锦看着蜀素,眼眸中一片波光粼粼。
良久,她问道,“蜀素,你想要我救的人,应当与你的身世有关吧?谋逆重罪,当诛九族。这对你来说应该是一个永远都深埋在心里的秘密,你怎么会想到要将这个秘密告诉我,还求我去帮你救人?”
她顿了顿,“难道你就不怕我去告发你,说你是逆臣之后?”
蜀素眼框内蓄满了泪水,却又坚忍地没有让眼泪流下来。
她红着眼说道,“婢子也知道说出此事有多大的风险,更明白求小姐帮忙,可能会给小姐带来弥天灾祸。可是,婢子也是没有办法了,这才只能冒险求您!”
“前几日,我偶然听到二老爷和侯爷提起,刑部要处决一部分羁留超过十五年的重刑犯。我偷偷潜入二老爷的书房,看到了他书案上的名单,其中便有那个人的名字。”
“关押在诏狱的那个人,是婢子的父亲。他叫柳宿,是三十年前御史台大夫柳承风的独子。”
如锦怔了怔,“等等,你说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蜀素挺起了胸膛,“我父亲叫柳宿。”
事到如今,她已经毫不遮掩自己的出身来历。哪怕小姐去告发她,她也要堂堂正正地以柳氏女的身份赴死。
如锦微微晃了晃神。
原来是柳宿那个其貌不扬的小胖子啊!
御史台大夫柳承风是太子哥哥的左膀右臂,她从前经常出入太子东宫,也没有少和柳家的人打交道。
柳宿生得其貌不扬,但脑袋却出奇得好使。因知晓她有过目不忘之能,那孩子总是缠着要和她比赛。
但她吃喝玩乐忙得不亦乐乎,怎么有闲功夫和个小娃娃玩?所以,她见着柳宿便就躲开……
这在她的记忆之中,不过是不久之前的事,没想到柳家竟发生了那么大的变故。
原来蜀素,竟是小胖子的女儿吗?
这样看,倒确实有几分相似的。
如锦垂了垂眼眸,“蜀素,我不会去告发你。但要从诏狱救人,也没有你想象中容易。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
她顿了顿,“我是个言而有信的人,答应过你的事,就算做不到,也会努力尝试。丑话我先说在前头,这件事太难,我不保证可以成功。我只能答应你,会想尽办法让你见你父亲一面。”
蜀素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真……真的吗?”
虽然她以此为条件接受了当小姐的掌事丫头,但她心里很清楚,这两件事根本不能同日而语,她也没有任何资格可以提出这种无理的要求。
可小姐实在是太有本事了,不仅猎下了那么多野味,听说还在熊掌之下救了公主。
一边是迫在眉睫的父亲的命运,一边是像高山一样让她仰望的小姐,她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决定要赌一把。
赌输了,不过是搭上了自己一条小命,倒也能和父亲去黄泉下做个伴了。
赌赢了……
不,她根本没有想过会赌赢。
谁知道小姐却说,可以尽最大的力量去让她见父亲一面。
父亲……
那是她从出生后就未曾见过的人,他只活在她的想象之中,而她终于要有机会见到他了吗?
如锦正色说道,“此事除了我,你再不可对第三人说起。”
她顿了顿,“另外,既然你要我帮你,也就是说你对我是信任的。那你就要将当年的事,一五一十毫无保留地全部都告诉我。一个字都不许拉下!”
蜀素难掩激动的神情,几乎都快要哭了。
她尽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三十年前,我祖父被人构陷在太子的饮食中下毒,令太子白日出现幻觉,在春池溺水而亡。柳氏全族三百多口人,除了我父亲恰好外出躲过一劫,其余均被处死。”
三十年前……
如锦的脑袋有些嗡嗡嗡地疼,又是三十年前这个时间节点。
三十年前似乎发生了很多大事,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而那些转变,却都在她莫名其妙地死亡之后。
或许,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第57章 或许是我害了你
蜀素娓娓说道,“我父亲当时才十二岁,眼看着家族因莫须有的罪名倾覆,自然心有不甘。他隐姓埋名,躲躲藏藏艰难生存,却始终不忘记要搜集证据,替父平反。”
“因缘巧合,居然叫他混入了玄衣司。”
如锦微微有些惊讶,“玄衣司?”
那可是直属于陛下管理的情报机构。
与皇城司不同,玄衣司的负责对象是乾国的大小官员,建立的目的便是帮助皇帝御下,制衡朝臣。
这是一把双刃剑。
既能让皇帝足不出宫便能将所有的朝臣牢牢地掌握在手中,大到他们与什么人来往,小到后宅阴私。
但同时,也让了解实情的官员怨声载道,深恶痛绝。
当如锦还是庆阳郡主的时候,皇帝舅舅宽和仁慈,觉得监视下属有违天道,所以将玄衣司取缔了。
没想到,李冉登基后不久居然又恢复了这个部门……
蜀素接着说道,“十八年前,我父亲执行一个重要的任务时身受重伤,幸得一名花娘所救。他侥幸活命,但却意外暴露了身份,被他当时在玄衣司的同僚抓捕,后来关押在刑部诏狱。”
她目光动了动,“谁也不知道,他疗伤期间与暗生情愫,花娘腹中还怀上了他的骨肉。花娘为自己赎了身,为了保全腹中孩儿,她生下女儿后就将孩子放在了慈善堂门口,再想法子进入慈善堂当了一名奶娘。”
如锦柔声问道,“那个花娘现在还在吗?”
蜀素摇摇头,声音里带着悲伤,“我七岁那年,母亲得了一场重病,没能熬过那年冬天。”
她抬头望向如锦,“小姐,我得见上父亲一面,告诉他,他在这世上还有一个女儿。”
如锦点点头,“我会尽力的。”
她挥了挥手,“你先下去,让我好好想一想。”
蜀素乖顺地将门带上离开。
如锦打开半扇窗,屋外的冷气瞬时涌了进来,但同时,炙热的阳光也洒向了屋内。
她靠在软塌上发着呆。
柳承风是太子哥哥的死忠,只要太子顺利登基,他就能拥有荣华富贵。
他根本就没有必要冒险转投他人,也绝不可能在太子饮食中下毒。成功了,也不过只是拥有一张与现在一样的筹码,但一旦失败,却要阖族陪葬。
所以,与太子哥哥一样,柳承风也只是这场夺嫡的受害者。
因为他是太子的左膀右臂,所以他必须死。
按着谁获利最大谁就最有嫌疑的法则,害了太子和柳氏一族的人,无疑是……
如锦忍不住咬了咬唇,心中五味陈杂。
李冉是皇帝舅舅酒后失德临幸宫婢所出,自小备受冷落,就算后来记入皇家玉碟正了他皇子的名,但却也从未得到过皇帝舅舅的正眼看待。
冷宫皇子,有名无实,没有一个人将他放在眼里。
当时若非她鬼迷心窍迷恋上他忧郁的眼神和化不开的忧愁,也不会非要让太子哥哥帮帮他……
是太子哥哥,将李冉从黑影重重的阴暗角落拉了出来,教他本领,给他机会,让更多的人看到了他。
后来,不仅太子哥哥信任他,连皇帝舅舅也对他另眼相看。
倘若不是如此,毫无根基和势力的李冉,又怎么会在众多皇子中脱颖而出,成为乾国的新君呢?
他一定是接收了太子旧部,否则不可能如此的。
如锦的眼泪瞬时便淌下来,“太子哥哥,或许……是我害了你……”
“柳宿,你手中到底掌握了什么样的真相,才能让李冉留了你十八年?我想要知道……”
今日家宴,临安侯早早从衙门回来。
听说周氏一大早就带着身边人去了庵堂,他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