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现在是慕如锦了,三十年前的往事与她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关系,又何必和不相干的人多费唇舌呢?
又过了两条街,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春香小声地说,“大小姐,临安侯府到了。”
她的神情肃穆,看起来不仅紧张,还有些畏惧。
如锦笑意盈盈望着她,“你不是已经想好该如何应对夫人了吗?都是那行商车队横插一档,你虽办事不力,但这次没办成的事,下次找机会再做就是了。”
她顿了顿,“你家夫人不傻的话,当不会再惩罚你。”
春香有种当着人面下毒被逮个正着的窘迫感。
她急匆匆地跪下,发咒赌誓,“奴婢不会再害您了,从此以后必定对大小姐忠心耿耿,否则叫我猪狗不如!”
如锦笑了,“我知道。但与其让夫人换一个人来害我,还是你来做更好一些。不是吗?”
春香的脑子不停地转,“大小姐的意思是让我假装仍是夫人的人?”
如锦只是笑了笑,没有说对,也没有说不对。
她不紧不慢地整理了一下衣襟,“去通报吧。”
不一会儿,春香回来,“让我们走西角门进去。”
如锦看她脸色不对,“怎么了?”
春香抿了抿唇,“西角门有点远,平素里都是奴婢下人进出……听门子说,夫人去了安国公府上做客,这会儿还没有回转……”
她抬头问道,“大小姐,我看天色也不早了,咱们要不要等等夫人?”
若能见着夫人,就能顺理成章地跟着从侧门进去,不用挤小门这样徒惹人笑话。
如锦却摇了摇头,“太冷了,我不等。”
春香叫了一声,“大小姐,这是夫人的下马威,您若是真的走了小门,以后就成了京都城里的笑话了。”
虽说她是有把柄在大小姐手上才对她言听计从的,但不免也还是起了恻隐之心。
眼见着大小姐日后的日子不好过,但起码还得留一些脸面在。这小门一走,恐怕连府里那些倒夜香的老婆子也敢欺负她了。
如锦对着车夫说道,“老胡,就走西角门。”
她回头冲着春香眨了眨眼,“你倒是还挺关心我。放心吧,成为笑话的还不一定是谁呢。”
宁香堂里,临安侯夫人周氏一脸阴霾,“那死丫头真从西角门进来了?”
此时,应该在安国公府上做客的周氏正靠在暖榻上抱着手炉撸着猫,十分惬意。
她身旁立着的季嬷嬷回答,“是。”
周氏冷笑,“还以为苏梓萍的女儿能有点气节,没想到她居然就这么从下人进出的小门里进来了。”
她一把将猫儿放下去,“真是无趣。”
故意放出话来,是想看那死丫头为了面子死守着大门口等她,这么冷的天,就是冻不死,也最好冻出一场病来,免得在她面前碍眼。
季嬷嬷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夫人,有个事儿得向您回禀,黄嬷嬷……”
她咬着牙道,“黄嬷嬷死了!”
周氏一震,“什么?”
季嬷嬷抹了抹眼泪,“门子说,马车后头拖了一个板车,上面躺了个人,一动不动地,好像死了。我叫人去看过了,那就是黄嬷嬷,身子都僵了,早死透了!”
第5章 闻香
西角门确实很偏僻,如锦跟在春香身后走了许久都不见内宅的影子。
她这具新的躯壳实在是太瘦弱了,也可能是一路奔波疲惫,渐渐有些体力不支。
扶着一棵老树站着喘了会粗气,她忍不住问道,“还要多久才能到?”
春香忙道,“从西角门进来之后,先是奴仆的居所,然后是浣衣处针织处医药处杂事库房,再过去就是大厨房,然后要经过后花园子,才到府里的后宅。”
她看了一眼四下,“快了快了,过了前面的月牙门就是了。”
如锦叹了一声,“临安侯府还挺大的嘛。”
真是时过境迁,三十年前的临安侯府慕家,只是一个靠着祖宗余荫过日子的闲散家族,在京都城的世家中排在末流,朝中无人,低调地很。
哪里有资格住得上那么大的宅子?
春香是临安侯府的家生子,骨血里天生带着一股对侯府的自豪感。
她眉开眼笑地说道,“老侯爷当初有从龙之功,陛下将侯府隔壁犯了事的陆翰林府和徐侍郎府都赏了咱们家,老侯爷又花了许多年打通改建,这才有了如今的临安侯府。”
从龙之功?
这么说,那个人从冷宫皇子登上帝座,慕家押对了宝。
如锦淡淡一笑,“原来如此。”
她想了想,问道,“你们夫人不在家,府里也没有个迎接的人,等会儿我们进了后宅,该去哪?”
春香忙道,“大小姐不必担心这个,临出发前,夫人就已经让人收拾出来了雪柳阁给您住。”
她顿了顿,“等会儿进了内宅,奴婢先将您安顿好了,再去宁香堂给夫人回话。”
如锦点点头,“有地方去就好。”
她又累又困,只想找个高床暖枕好好睡上一觉。
也许……一觉醒来又回到了从前呢?
虽然都是没爹没娘的小可怜,但庆阳郡主至少还有陛下宠爱,过着天下最奢华张扬的日子,比这一入府门就被后娘给下马威的小丫头可逍遥多了。
春香讨好地说,“大小姐累的话,奴婢扶着您!”
如锦似笑非笑看着她,“你就不怕被夫人知道?”
她吸了口气,“我缓过来了,继续走吧。”
雪柳阁虽说是在内宅,但离中间的主屋距离遥远,在西北角上,快靠近后围墙了。
不过离西角门倒是最近的,过了月牙门往北走,没过多久就到了。
春香推开院门惊呆了,“这……”
院子里杂草丛生,差一点就要将走道给铺满上。
遥遥望过去,门窗上的纸因为太破旧而泛黄飘起,有些干脆就破了洞,风灌了进去,能听见“呼呼”的回响。
如锦毫不意外,“看来你们夫人压根就没有让我活着回来的打算。”
换了她以前的性子,确实是忍不住的。
她有一条随身携带的紫金蟒皮鞭,若有人胆敢像周氏这样欺负她,她必定会以皮鞭相报。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换了具身体,彷佛连她的喜怒哀乐也都抽走了。
她并不愤怒,只觉得无趣。
春香有些窘迫地说道,“大小姐,不如你在这里先等一等,我去找季嬷嬷。她是夫人身边负责这些日常的管事嬷嬷,先让她安排您到客舍住下,等这里收拾好了您再……”
“春香。”如锦打断了春香的话。
她打了个哈欠,“我实在太困了,先去睡一觉,其他的等我醒来再说吧。”
春香只好在前面带路,一边走,一边将快有一人高的杂草折断。
还好,屋子里一应家具都有,虽然取下了罩布也仍有许多灰尘,但至少有了坐卧的地方。
如锦径直进了里间的卧房,床上空荡荡的,没有被褥。
她真的很困,也就顾不得这些了,随意拿掸子掸了掸床板上的灰,然后身子一软,就倒在了木板之上。
春香小声地叫了两下,“大小姐,大小姐……”
少女脸色苍白,一点动静也没有,像是死了似的。
春香一惊。
大小姐不会是死了吧?
死在路上不打紧,但死在了府里,她必是要给大小姐陪葬的。
她连忙伸出手指,刚要探在大小姐的鼻尖,忽然听到了少女均匀而有力的呼吸声。
春香顿时松了口气。
她苦笑起来,是她虚惊了。
大小姐可是阎王老爷都不收的人物,昨夜她和黄嬷嬷合力都没给她闷死,这会儿怎么会轻易就死了呢?
在这么简陋,甚至可以称得上有些脏的环境,都可以毫不在意呼呼大睡的人,实在是轮不到她来操心的。
一想到接下来要面对夫人的狂风骤雨,春香又忧惧起来,她低低说道,“但愿夫人能放过我一马……”
她不是天生的坏人,所做的一切就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可怎么就那么难呢?
如锦是真的睡着了。
要不是因为太冷了半夜被冻醒,她应该会一觉睡到大天亮。
夜深了,屋子里没有灯。
好在窗户上的破洞送了点光亮进来,不至于眼前乌漆麻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