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有了慕家接慕大小姐回京都城一事。
招魂引阵,消耗极大,小和尚为此舍弃了三十年的寿数……
东山围猎,慕家大小姐大展身手,显露出了无与伦比的光芒,那时候他就已经确定,她回来了。
可是,今日她的举动却让他看不透了……
她……真的回来了吗?
或者说,她真的全部都回来了吗?
如锦笑了起来,“庆阳郡主呀?我怎么会不知道她呢!我回到京都城之后,就总有人在我面前提起她,他们都说我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呢!”
她有些兴奋地抬起头,“不瞒陛下,大家都说我和庆阳郡主长得一样也就罢了,还有人干巴巴地跑到我面前来,非要我收下庆阳郡主名下的产业呢!
原本我还不大敢,后来我外祖父告诉我,庆阳郡主原来是我的亲姨母,她在世没有传人,那我收下她的东西,倒也不算太过。
陛下,您都不知道,那个如沐春风楼的嬷嬷跪在我面前的时候,我都惊呆了!可是后来,我又觉得名下有这么一个产业也好刺激啊!”
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一点也没有将李冉当成外人,神态语气都像极了一个心思单纯初来乍到对什么都感到新奇的少女。
李冉刚刚提起的心又放下了一点。
他的庆阳,可不是这种无知的小女孩,她处事不惊,沉稳有度,从不会像麻雀一样聒噪。
“如沐春风楼,是庆阳的私产,那个老鸨倒是个重情义的人,或许是她看到你,就好像看到了庆阳,所以才要将庆阳的产业给你。倒也……不算什么……”
他有些疲倦地扶了扶额头,“你既然知道庆阳郡主的事,想来也知道我……和她的关系……是极好的。我听说昭妃娘娘今日诏你进宫,也是很想要看一看,和庆阳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这才留你在这里说,你不必……惊慌……”
惊慌两个字说出来,他自己也觉得挺没有必要的。
这小姑娘虽然刚开始有点慌乱,但后来的表现可和惊慌两个字没有半点关系。
要不是小和尚言之凿凿地说,她就是庆阳,他在见她的第一眼,就该知道,她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那什么招魂术,到底只是江湖秘术,从来就没有听说有练成了的人……
也是,假若人力当真可以左右一个人的生死,随意地召唤死去多年的亡魂,那这世间,还不就乱了套了?
或许,真的是他错了……
眼前这丫头的行事作风,性子,神态眼神,甚至连穿衣裳的喜好都完全不同。
李冉看了一眼如锦身上素淡的裙衫,有些无力地摆了摆手,“昭妃娘娘设的宴在花厅,你过去吧!”
罢了,不过又是空欢喜一场……
如锦心中松了口气,高高兴兴地起身,“那臣女就过去找昭妃娘娘了?”
李冉摆了摆手,“去吧!”
正在这时,他的目光忽然死死地盯住了如锦转身欲往外走的背影。
“站住!”
第438章 不怪你了
就在李冉刚才允许如锦离开的那一瞬间,门外的锁“啪哒”一声就开了,门板与门板之间露出了缝隙。
“站住!”
说时迟那时快,如锦也不知道是怎样使出了自己浑身上下的力气,不仅没有站住,反而以离弦之力飞速地拉开了寝殿的大门,直到她安然无恙站在阳光之下,这才转过身来。
她笑着问道,“陛下叫我还有何事?”
不管怎样,安全了。
光天化日之下,若是李冉想要对她做什么,她还可以逃可以喊叫,她赌李冉不敢堂而化之对她不利。
李冉的目光深沉痛苦,带着死一般的寂静绝望。
甚至还有一些震惊。
他连忙上前几步,与少女只有一门槛的距离,不敢置信地望着门槛之外笑意盈盈看着他的少女,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原本以为只是一场空欢喜。
可是她站起来转身的那一刻,他才发现,不是空欢喜,只是他没有得到欢喜。
庆阳特别紧张的时候,走路会顺拐,刚才那个女孩起身离开时,也和庆阳一样同手同脚走路……
同样的面容,可以是因为血缘的关系。
可是连细微的动作都一模一样,他绝不相信这是一种巧合。
说到底,之前的一切,不过就只是她的伪装和唬弄罢了。
她曾经是金甲卫的主人,豆蔻少女降服各种各样的江湖奇人,伪装原本就是她最擅长的武器。
可叹,他居然被迷惑了……
如锦眉头微皱,很快就想通了关节。
认出来了呀?
嗨,早知道迟早都是要露馅的,刚才就索性不装了。
不,不对。若是刚才不装,只怕此时她仍旧被困在屋内出不来,以李冉的莫测,不知道会对她做什么。
至少此刻她处在宽阔的院子中,虽然四面八方都是李冉的禁卫军,但只要李冉尚有顾忌,她就是安全的。
而那些禁卫军?
如锦四下环顾周围,繁花簇锦的娘娘殿内,只有美景,一个闲杂人等的身影都没。
那些人都躲在暗处。
在树梢,在墙上,在屋顶,以及在各种想象不到的地方,以各种想象不到的姿势潜伏和伪装。
李冉一声令下,无数人便将涌进来。
但也好在如此,又为她的逃跑争取了一些时间。
短暂的时刻,在她脑海中早已经百转千回,不知道思虑了多少。
良久,她终于抬起头,望向李冉像碎裂的瓷器般痛苦的眼眸,轻声说道,“陛下又为什么要那样对我?”
她的声音很轻,像一根毫无分量的羽毛,但不知道怎得,跌落在地时,却砸出了一个很深很深的坑。
李冉的身子一震,“我……”
她……都知道了吗?
她知道了多少?
尽管心中有过无数种推测和想象,可到底并不是事实,所以,如锦开口发问的时候,心底深处的某一处仍保有一点希望。
眼前这个男人终究是她情窦初开时真心实意喜欢过的人,她不希望从此之后她对他的回忆只剩下不堪。
可是,他的表情和神态,甚至连嘴唇的曲度都表明了他确实曾做过对不起她的事,如果说她的死,是一个阴谋,那李冉一定难辞其咎吧?
他在其中曾扮演过怎样的角色呢?
是一半?
还是全部?
不管怎么样,他终究还是做了的……
如锦的眼底暗暗地敛下一抹失望,但奇怪的是,心里却又似乎比刚才更轻松了一些。
她幽幽地叹口气,看着李冉的目光忽然充满了悲悯,“你看起来……可真老啊!”
身为天下之主,李冉确实威仪赫赫,浑身上下都透着为君的霸气。可再大的霸气,也无法掩盖他垂垂老矣的事实。
他的皮肤皱了,脸上长出了斑点。
他的背弯了,冬寒下雨膝盖又酸又疼。
他曾经明亮的双眼开始变得浑浊布满了血丝,眼眸里再也没有清澈的溪泉流淌过。
他再也没有用不完的精力使不完的劲。
他开始这疼那疼,浑身不舒服,甚至连眼睛也开始花了……
几个月前,他刚过了六十大寿。
这个年龄,足以当她的祖父了。
李冉……他真的老了……
这一刻,如锦心中所有的愤怒似乎都找到了一个出口,她忽然觉得自己不再像来时那么恨他了……
“李冉。”
李冉仍旧沉浸在她说他“真老”的刺激中不可自拔,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双唇止不住地颤抖,不自觉地像从前那样回答,“啊?”
李冉……李冉……
那是多久之前的从前,她看到他时,眼睛会像星星那样闪着亮光,她就这样笑着叫他“李冉”。
她的声音脆脆的,像春天里新冒出来的竹笋,还带着泥土的芳香,浑然天成,毫无修饰,总能猝不及防地触摸到他心底深处的最柔软。
李冉……
他望着眼前娇艳如花的少女,仿佛回到了三十年前,“如锦……”
如锦悲悯地伸出右手,在他发皱的脸颊上轻轻地碰了碰,然后笑了起来,“李冉,不论你曾经对我做过什么,我不怪你了。”
她顿了顿,“只要以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你不再为难我,企图插手我的生活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