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凡凡招手让同事推来了一辆轮椅，两人合力把蓝晓洁搀上轮椅，推着她去做检查。
走廊一下静了，热水壶还在地上，瓶口冒着热气，但这点温度始终难敌空气里的冰冷。
倪音看着她们走开，过了好一会儿气息才有了舒展的迹象，她刚才一直绷着，如果蓝晓洁和她说点什么，或许她的神经就断了。
她需要时间缓冲，蓝晓洁一定也是。
倪音失魂落魄地回到办公室，完全忘了自己原本是要去找时也的。约莫过了半小时，徐凡凡回来，她还呆坐着。
“你怎么了？”徐凡凡推推她。
“刚才那个人……”倪音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
“你说蓝阿姨啊？”
倪音点头：“她什么情况？”
“她儿子打篮球的时候被同伴强力撞倒，大腿骨折，昨天刚送来的。”
“手术了吗？”
“还没有，陈医生看了，骨折后周围的肌肉组织受到很大的创伤，毛细血管破裂引起的出血很严重，需要先消炎消肿，根据症状择期手术。”徐凡凡说着叹了一口气，“本来好好的，副院长安排陈医生跟进，后期也打算让陈医生手术，但是这个蓝阿姨不知从哪个病患家属那里打听来陈医生是新来的，死活不愿意让陈医生碰她儿子，敏感得要命，闹了一天了，这不，把自己也折腾晕倒了。”“那个嘴碎的家属大概还和她说了，说我们医院倪医生你的技术是数一数二的，所以她昨天一天都在找倪医生，说是要让你来给她儿子动手术。”
倪音沉默。
如果蓝晓洁知道倪医生是她，她一定打死都不会找她了。
“其实陈医生完全可以胜任这类手术的，蓝阿姨就是被当时现场的情况吓到了，再加上爱子心切，才会这样，也可以理解对吧。”倪音心不在焉一个早上，中午吃完饭，她拄着拐绕到了二楼住院区。
蓝晓洁的儿子叫谢暄，今年十六岁，长得眉清目秀，像极了颜值巅峰时期的蓝晓洁，谢暄正躺着，疼痛让他寝食难安，一张小脸苍白无血色。蓝晓洁并不在病房里，照顾谢暄的是一个老人家，应该是谢暄的奶奶。
倪音在病房外站了一会儿，正准备转身离开，却看到蓝晓洁迎面朝她走了过来，她一时慌乱，但躲已经躲不开了，她硬着头皮，想装作与她不认识，但蓝晓洁却先开口叫住了她。
“倪医生。”
倪医生。
这生疏的三个字莫名戳了倪音的心。
是啊，装不认识，蓝晓洁是鼻祖。
“有事？”倪音看着她，站得笔直。
“倪医生，我听闻你医术精湛，我想请你为我儿子做手术不知道可不可以？”
第97章 剑拔弩张
不可以。
这三个字已经冒到嗓子眼了，但倪音还是理性地克制住了。
“不好意思，我的脚不方便，最近无法安排手术。”
蓝晓洁望着她，漆黑的双眸起初是平静的，两人对视中，慢慢涌起细微的情绪。
倪音不想与她过多纠缠，正欲与她擦肩，却被她扬手拦了一下。
“你救救他，孩子还小，他的梦想就是成为篮球运动员，如果腿瘸了，他该怎么面对以后的人生，他会崩溃的。”
“你放心，陈医生可以胜任这个手术。”
“她是新来的！”蓝晓洁的声音忽然尖锐了起来，“怎么呢，你们想拿我儿子给她当练手的试验品吗？我不同意，绝对没门！”
倪音印象里的蓝晓洁多数时候都是矜持的，冷漠的，像这样剑拔弩张，随时扑过来会咬人的样子她从没有见过。
原来，她维护起自己的孩子来，也可以这样像母亲。
“哦，那就没办法了。”倪音说。
她被自己的冷漠吓了一跳，果然，她是蓝晓洁生的，讨人厌起来，像模像样。
“你什么态度？”蓝晓洁恼羞成怒，“你故意的是不是？你就是想报复我，所以哪怕装病也不愿意帮谢暄做手术。”
“为了你，不至于。”
“呵，瞧你，你算什么医生？有没有医德？”
倪音简直要笑出来，这女人竟然还和她谈医德呢。
“倪音，你信不信我去投诉你。”蓝晓洁威胁道。
“请便。”
倪音撂下这句话，转身就走，虽然她的脚崴了，但是，借着拐杖的力，她还是走得昂首挺胸。
走路抬头挺胸，遇事千万别怂。
时也教她的。
蓝晓洁还在身后嘀嘀咕咕说着什么，倪音没有理，可她心底的防线，还是在一点点崩塌，昂首挺胸这股劲儿并没有维持多久，在走出蓝晓洁的视线之后，倪音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为什么这个女人可以如此不把她放在眼里？
谢暄的脚受伤是伤，她的脚受伤就不是伤了？
倪音越想越伤心，但又怕同事会看见，于是转身拐进了楼道，楼道里一个人都没有，四周寂静无声，她扔了手里的拐杖，抱着膝盖坐在楼梯上，终于不再压抑自己的情感，让眼泪流得更加放肆。
她是渴望母爱的。
童年缺失的母爱，是她后来自卑的很大一个原因，她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问过奶奶，为什么别人都有妈妈，独独她没有。
奶奶叹着气说：“因为不是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妈妈都配做妈妈，你运气不好。”
是的，她运气不好，所以在好不容易自愈了心上的伤口之后，这个女人又出现了，她无情的残忍的在她的伤口上，重新捅上一刀……
楼道阴冷，倪音坐了很久，身上也冷冰冰的，可沸腾的情绪，却始终无法平复，正当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时，楼道外传来了脚步声，一声比一声近。
有人来了。
倪音急急地擦去眼泪，扶着栏杆欲站起来，却不想腿早就麻了，这一下，又“啪嗒”一声跌回去。
“倪音？”
第98章 放下
楼道里的门被推开了，光一下涌进来，与光一起出现在眼前的，是时也。
“你在这。”他的语气很平静，好像知道她在这，又好像她就该在这。
倪音嗡嗡应了声。
她并不想在这个时候被他找到，那些狼狈与脆弱，她更想自己消化。
“刚才什么声音？”
“没，脚有点麻，没站稳。”她坐在原地，放弃了挣扎。
时也朝她走过来，她以为他会扶她，但他却一屁股坐在了她的身旁。
倪音歪着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怕自己红红的眼眶会泄露了情绪。
楼道幽暗又安静，两人坐了一会儿，倪音的腿渐渐恢复了知觉，她正要起身，却听时也开了口。
“我爸今天来了。”
倪音一愣，扭头看了时也一眼。
这是她第一次听时也如此心平气和地说起时鸿，甚至，他还喊了“爸”这个词，她怀疑自己听错，可时也的表情很真实。
“他……来给你办出院手续吗？”
时也点点头。
是的，时鸿来给他办出院手续，在听闻时也强烈要求出院的时候，时鸿虽不满，但也无可奈何，不过，他对他仍是有千万个不放心的，所以今早时鸿特地过来，抓了时也一起去顾长明办公室听顾长明唠叨出院之后的注意事项。
蓝晓洁就是在这个时候冲进顾长明的办公室的。
“我要投诉，你是副院长是吧，我要投诉你们医院的医生！”妇人张牙舞爪的，像是逃出笼子的困兽。
顾长明对于这个无礼闯进他办公室的女人非常不满，但仍然耐着性子问她要投诉哪位医生。
“倪音！”蓝晓洁叫嚣着，“就是那个倪音！”
时也听到倪音的名字，抬起头来打量了一眼这个妇人，起初，他只觉得有些眼熟，待再仔细看了看，才将她辨认出来，这个妇人竟然是当年以貌美出名的蓝晓洁，也是倪音的生母。
“我要投诉倪音，她作为医生，态度恶劣，因为私人恩怨而拒绝为我儿子做手术，我……”
时也快速起身，来不及听一听后续，就离开了办公室。
在认出蓝晓洁的瞬间，时也的脑海里闪过的是倪音倒映在那面稀碎的玻璃上的面容，她红着眼委屈又隐忍的模样，曾是他最于心不忍的痛，他猜想，在重逢了蓝晓洁之后，她一定又是躲到哪里偷偷伤心去了。
果然……
“挺好的。”倪音在听闻时也和时鸿和解之后，低声地重复着这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