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安侯虽是她的生父,但却将她扔在江南十余年,林婵虽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却狠心地想要她的性命。
她如何会同情这样的人?
“只是稚子何其无辜?我心疼林芝和她那哥哥。”
“好了,”萧戎将她抱在怀里,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事情总要有个结果,而这结果总要狠戾些,才能压住其他人不再生出异心。”
林曦点点头。
清冷的月光从天边洒落在她的身上,让林曦整个人仿佛又穿了一件轻薄的纱衣,朦胧而不可辨,然而她却闭着眼睛,靠在她的怀里,睫羽微微颤动,宁静而美好。
萧戎被这样的她所蛊惑,微微侧头,在她柔软的脸颊上轻轻地落下一个吻。
“穷凶极恶之辈,注定背负骂名,接受严峻的刑罚,”他贴在她的耳边,呼吸间的热气让她浑身颤抖,“可我们的路还长。”
永和二十三年,九月十三,太子妃林氏与其父承安侯林泽之卖爵鬻官【2】,帝大怒,降旨令林家上下流三千,朝野为之震,前种种不正之风,皆为正焉。
自林氏上下流放三千里的旨意一出,着实让不少人震惊不已,又加之先前明镜司查了许多朝臣,故而朝中风气为之一正,官员比往常更加清正廉明。
只是藏于这河清海晏的表象背后,有人满腹悲伤,不知今昔何昔,有人盯紧了局势,伺机而动。
时至入冬,寒风凛冽,白雪皑皑,一如往常,卖碳的老翁沿街叫卖,街上的行人裹紧了厚重的衣袍。
雪花遍地落下,将一切染上洁白。
在已经荒凉起来,无人打扫的承安侯府门前,不知何时多出了几排脚印,朝着承安侯府的内部而去。
在寻常百姓难以看到地方,这侯府之中的摆设,一如从前,仿佛有人刻意地不愿意改变,将过去的一切分毫毕现地保存下来。
只是,那上面积满的灰尘却是昭示了已经流逝的时间,永不可逆转。
院中人轻轻叹了口气,又继续朝着承安侯府的后院走去,后院原本是女眷们居住的地方,身为男子,他原本是要避嫌而不得进入的。
不过现在,这只是个空荡荡的院落,什么都没有,那些摆设是他访着从前他见过的承安侯府买的,但在他没有见过的地方,便无从下手了。
姑娘们的闺房里,只剩下个拿不走的床榻,床榻边,上好的黄花梨装饰也被人拆走,床榻上更是落满灰尘,可是这人全不顾自己上等的衣裳,自顾自地躺在肮脏的床榻上。
唇边还低声呢喃着:“婵儿……”
作者有话要说:【1】白玉蟾《清夜辞十首其一》
【2】鬻音同玉
第五十六章风雪
凛冬已至,铅色的天空与雾蒙蒙的烟尘,叫人的心情无端地压抑,但自承安侯府查抄之后,京中人人自危的气氛,却是缓解了不少。
经此一役,朝堂上官员不论是一品大员,还是九品芝麻官,都空出了不少位置,原本各部繁忙的事务,变得更加繁忙。
有些人瞄准了空位,试图高升,一时间,以各种理由走亲访友的人愈发多了起来,眼瞧着,先前被肃清的不正之风又要上演。
元帝见此,大笔一挥,提前开了春闱,又将地方上颇有政绩的官调来京城。
不过,这一切与林曦的关系不是很大。
梁国公府里,长公主的病情随着天气的日渐寒凉而逐渐加深,御医们也都摇着头,只是不敢当着她的面说已然束手无策。
临近岁末,不论是兵部还是未解散的明镜司都够萧戎忙得够呛,长公主又病重,是以梁国公府上下的事务,便落在了林曦的肩上。
国公府里新换的仆人倒是不敢再欺瞒于她,只是年末杂乱无章的琐事太多,总是会扰乱了人的心神。
“夫人,”有负责采购的仆人来寻她说道:“府里份例的炭不够了,需叫人再采买些。”
“那便去采买,正值数九寒天,岂能叫人缺了炭?”林曦一面翻着今年的账册,一边寻思着长公主的境况,又一边要分神回答着仆人的话。
“可是夫人,”那仆人的面上露出了难色,开口说道:“前些日子,大雪封山,往日里给咱们府上供炭的那家人被封在山里了,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那旁的卖炭人家呢?”林曦依旧专心在另外的事上,没有过多分神。
“旁的人家,也没炭了。”仆人的模样看上去有些急,但说出来的话仍然是不急不缓的。
云锦恰好在这时候近来,看见了这这仆人吞吞吐吐的样子,稍微来了点脾气,对她说道:“我告诉你要禀报夫人的事情,你就是这么禀报的?”
听起来,那语气还有点恨铁不成钢。
云锦的声音带着厉色,终于让林曦略微地抬了头,瞧了一眼。
云锦连忙说道:“夫人,大雪封山,全城的炭大都被堵在了山里,近来京城木炭的供应决计是要不足的。”
林曦闻言,放下了笔,片刻后道:“先叫人去买炭,再叫府上的人节省着用炭,多紧着母亲那里些。”
仆人们纷纷领命,各做各的去了,林曦却是稍微的,多望了一眼这绵绵不绝的雪天。
今年的冬天,好像比往年更加寒冷,这样寒冷的冬日,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雪花纷纷扬扬,将满城富丽堂皇的红墙碧瓦,化作了清冷素净的银白世界,街上的行人比往常少了许多。
走街串巷的货郎也不见了踪影,若想找个手中有富余木炭,还愿意继续出售的,那更是难如登天。
下人们找了几日也只买来了零零碎碎的炭,根本不够国公府上下使用。
林曦瞧着日渐变冷的天,长叹了口气。
“云锦,随我去街上瞧瞧。”她裹紧了厚实的狐裘,走入了这几日来都未曾停歇的风雪之中。
大雪已经能没过人的小腿,街道上有人日夜不停的清扫,也依旧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雪壳,街道两旁的铺子关得更多了,行人也比往日更少。
“夫人,”云锦出声劝道:“这样的日子里,木炭便是温暖的象征,是生命之源,哪会再有人愿意卖炭?”
尤其是那平日里卖炭的老翁,不知何时能回,这满天的风雪,却丝毫停歇的意思都没有。
林曦的身上已经落满了雪花,雾蒙蒙的天气让她看不清前路,她们一不小心,就走到了个死胡同里。
“这是哪儿?”林曦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入目得除却一望无际的纯白,便是被人废弃的茅屋,在这样昏沉的天里,依旧没有灯火。
“夫人,咱们这是不是走到城西了?”更熟悉路况的云锦瞧了瞧四周,下了个不大笃定结论。
“总之,先离开。”林曦连忙调转了方向。
然而,那如山呼海啸一般的狂风里,却夹杂了若有若无的呜咽声。
“等等,”林曦叫住了云锦,“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风声停歇了片刻,便能让人更清楚地听到那稚嫩的呜咽的哭声。
“有人在哭,听起来像个孩子。”她细细分辨着,说道。
“夫人,您就别管什么孩子的事了,”云锦劝说道:“安危要紧,您还是先回府里,万一您有个三长两短,奴婢怎么和大人解释啊?”
云锦苦口婆心地说着,林曦却是微微有些失神,她下意识地抚上了腹部,记得早些时候,这里也曾孕育过一个孩子的。
林曦的耳朵动了动,终是没有听云锦的劝告,朝着那个哭泣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云锦长长地叹了口气,但还是跟了上去。
那个哭泣的孩子离他们不远,就在这一片的一个连门都坏了的破屋子里,狂风与暴雪肆意地席卷着,那个衣着破旧的孩子就那样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云锦一见这情景,便知道林曦又动了恻隐之心。
只见她走上前去,轻轻地拍了拍那孩子的背脊,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说罢,她将自己身上洁白的狐裘解下,穿在了那孩子的身上。
带着些许温度的狐裘,让孩子被冻僵的思维缓解了些许。
他微微侧过头,看着林曦,“娘亲请村里的秀才,为我取了潜字为名。”
他的口音听起来不像是京城人士,而这时,林曦这才注意到,这孩子脸上身上都沾满了污迹,看起来脏兮兮的,好像许久没有洗过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