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容被他这声奶呼呼的声音喊得心都化了,那孩子长得极是俊俏,黑眼珠明亮的如同葡萄,小脸上擦着灰,肉嘟嘟的,却看得出白皙极了。穿着烂了洞的衣衫,也挡不住身上的灵动气质。她伸手摸了摸阿隽胖乎乎的脸蛋,嗯,手感极好。
笑道:“快吃吧!”
那孩子小小年纪却孝顺极了,自己不急着吃,边递了其中一个烧饼给母亲,拽着母亲袖子道:“娘亲也吃!娘亲也吃!”
年轻妇人摸了摸他的头,另一只手接过烧饼:“好!娘亲也吃。”
那年轻妇人吃的极其文雅,细嚼慢咽,烧饼的碎屑用手接着。她的手秀气极了,手上没有任何茧子的痕迹。想来也是家境很好之人。
晁容在她们身边坐了下来,开口问道:“廖北在打仗,夫人从哪里来?为何还要在这时赶往廖北?”
年轻妇人微微笑了笑,温声细语道:“我们本是在从柔的小户商贾,做药草生意,从柔被齐津国占领前夜,我与孩子就逃出城来。我夫君那时恰巧在廖北进货未还,所以我们就直接要去廖北找他爹爹!”
晁容听她们是从从柔回来的,忙问道:“夫人可知道前些日子日武威将军率领的增援部队去救从柔的战役,可是到了从柔?”
年轻妇人摇了摇头,开口道:“我听说过此事,但是我们离开已多日,未知从柔沦陷后的详情。你可是要寻人?在武威将军的队伍里?”
晁容听了她的回答,方才滚烫的血液骤然又冷了下来,失魂落魄苦笑道:“是啊,夫人在从柔沦陷前就出来了,怎么会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我怎么会问这种糊涂问题!”
又想到年轻妇人问的问题,于是点了点头回答道:“我来找、找我兄长!他在武威将军的队伍里!”
年轻妇人目光扫了扫周围,忽然笑了笑,握住晁容的手,用只有她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姑娘想必寻的不是兄长,是郎君吧?”
晁容登时涨红了脸,语气磕磕巴巴道:“夫人,您知道啊!”
她这怎么看出来自己是个女子啊!
年轻妇人微微笑了笑,忍不住打趣之意,低声道:“你我既同为女子,从我看你第一眼就知道这么俊俏的小伙子,本就是个姑娘家了!难为你了,这种荒郊野岭的地方。”
晁容也笑了笑道:“我倒是闹了个大笑话。”
那年轻妇人叹了口气,不觉眼中含泪道:“我如何不知道你的艰辛,我与阿隽从从柔逃出来时,身边还有十来名亲如家眷的仆从。中途遇到劫匪拦路,为保性命将所有盘缠都交了出去。我的侍女还因为救我与阿隽,拼了命的将我们推出来,他们却殒命这世道底下。”
晁容听到这母子二人的遭遇,不觉难过极了。开口道:“我既遇到你们二人,不妨我们做个伴,路上也有个照应!虽说从柔和廖北过了前边就是分道而行,但在之前,我还能与你们一同作伴几日呢!我叫晁容,姐姐唤我晁容就好!”
那年轻妇人擦了擦泪水,破涕为笑道:“竟想不到在这种地方,还能认个妹妹。我叫陈绸!”
在一旁啃着烧饼的小孩子并不理会大人的哭笑,晁容也笑道:“陈姐姐!”
话音还没落,就听见远处的流民一阵骚动,众人疯了一样往后退,边退边跑。有人屁滚尿流的滚在地上,从地上边爬起来边喊道:“快跑啊!齐津人来了!”
晁容和陈绸听到这里,忙互相对望一眼,拿起包袱背在身上,又抱起阿隽就往后要跑。
还没跑几步,晁容就听见身后一阵马蹄声如巨雷滚滚而来,连带着马背上的嘶笑嘲弄声由远及近。忽然有条长鞭带着旋风从耳畔忽闪而过,晁容眼疾手快忙推了陈绸和阿隽到一旁。自己硬挨了那条鬼影神踪的鞭子一下,顿时跌倒在地,背上如火烧火燎一般。
有马蹄声嗒嗒在她脸前转了个蹄子,停了下来。晁容的手掌心和额前登时一片冷汗,背上又是疼的身子发颤。她听见头顶有个男声戏谑道:“哪来的野小子还挺有胆量,舍己救人敢挨我的鞭子?抬起头来!”
紫服男子
晁容抬起头看见一匹通体乌黑、鬓毛发亮的战马,马骑之上是一名身材高大的紫服男子,邪气极了,似笑非笑的看着马前的晁容,好像在看一件物品、一个玩具,而唯独没有当人。他的眸子有些褐色,在阳光下显得幽深邪肆,晃了晃手上的鞭子,“你是渠周人?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他身后跟着一队兵士,均是身穿盔甲,腰佩刀枪弓弩。这一队人将方才没跑远的剩下的十几名流民围了起来,其中包括晁容和方才的陈绸母子。阿隽在陈绸怀中吓得轻声哭泣。
晁容方才摔倒的时候,手心按在地上,碎石瓦砾擦着手心割破,混着泥土钻心一片,顿时又起了冷汗,开口低声道:“我是渠周人。”
然后,对后面的两个问题避而不答。
紫服男子见她不答,冷笑了一声。两脚轻夹了下马腹,马蹄悠悠的往前走了几步,围着晁容转了一圈,然后鞭子握成两节。长臂一伸,用鞭子勾住了晁容的腰,将她带了踉跄几步站直了起来。目光如蛇吐着信子毒辣,打量了一下她的脸,冷笑开口道:“好小子,想跟我玩骨气那一套呢?我倒要看看你的骨头有多硬!来人,这些人中有渠周的细作,将她们都给我带回军营里!细细查问!”
两国交战,不伤及平民。可眼下,这个人是要打着细作的名义肆意我行我素拦截平民。当真无耻至极!
晁容一行被他们带到了一处营地,这里地处从柔与廖北的交界处。四处生着篝火,周围有帐篷,看样子是临时在安营扎寨。几个卫兵呵斥着将她们一行人撵到一处帐篷前,远远的离篝火很远,挤作一团。
此时正是寒冬腊月,虽没下雪,天却是冷极了。方才慌乱之际,连同着身上的包袱和行当都在推搡中掉了,不知道丢在了哪里。
阿隽窝在陈绸的怀里,仰着小脸天真的问道:“娘亲,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旁边有齐津的兵士在守着,陈绸忙请捂住他的嘴,在他耳畔低声道:“嘘——阿隽先不要说话。”
晁容在旁边轻握了握陈绸的手,在这种不知前路的境地下,互相鼓舞给予信心。陈绸的手也回握了一下她的手。
远处的兵士在围着篝火喝酒吃肉,声音嘈杂异常。从不远处的帐篷里走出一个小兵,走到她们跟前,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眼,忽然定格在了晁容的脸上,继而抬手点了点,冷声开口道:“你!跟我过来!”
晁容心里咯噔了一下,回头望了一眼陈绸,见陈绸也是心惊肉跳拽住她的手摇头示意她不要去。晁容握了握陈绸的手,起身从人群中走了出去。跟着小兵一路进了其中一间帐篷。
帐篷里生了火炉,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产出的毛毯,烤的暖烘烘的。猛然在外面的冷风中冻了僵硬,走进来如同走进温室里一般。里面坐着一个人,正是白日马上的紫服男子。
带晁容进来的兵士拱手道:“主上,白天那个小子给您带过来了!”
紫服男子身体半斜着,侧躺在行军榻上闭目养神,腿高高的翘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懒懒的抬起手,不耐烦开口道:“行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晁容就立在帐中,干站着等了许久,见他良久也没有睁眼睛的意思,反而像是睡着了一样。又等了好大一会,那紫服男人还不说话,帐中安静的异常。大概是真的睡了过去。
她站了这么长时间,腿直发酸,偷偷的踮了踮脚尖。见他一副不会醒来的样子,干脆轻轻往帐中的旁边角落挪了挪,直接在地上靠着边沿坐了下来。反正地上有毯子,暖呼呼的。索性抱着双膝,蜷缩在角落。帐子里太暖和了,没过一会,晁容就睡意袭来,直打盹儿了起来。
眼前一阵模糊,倦的不行。突然听到耳边一声清晰的“噗嗤”笑声,吓得她忙睁开眼,往后退了一下。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放大的男人的面庞,褐色泛着棕的眸子,弯着腰探头,戏谑的看着自己。
“你这小子,心态倒是极好!到了敌国军营,不慌不忙,还睡起了大觉?”那人开口道。
晁容下意识的摸了摸脸,手指上沾了不少灰,这才轻舒了一口气,看样子这个人没发现自己是女的。幸好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