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容正在灯下临着字帖,手被她突然闯进来的身体撞了一下,毛笔在字帖上歪了好长一笔,不由失笑道:“出什么事了,你急匆匆去做什么了?”
絮玉攥住她的手,语气里全是焦急:“首辅大人被封武威大将军,明日就要去北边前线!还是陛下特封的!陛下身体本来就不好,朝中若是连首辅大人都去前线了,汴京城还不乱成一锅粥!”
晁容登时放下笔,站起身:“你说什么?他要去前线?”
来到前院,果然见府内前院灯火通明,众人忙忙碌碌进出又进去,吴管事见她走了出来,忙迎上来:“晁容姑娘!”
冬夜的冷风灌在院子里,撕扯着墙檐上挂着的琉璃灯笼,灯盏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她还身穿着一席绯色裙衫,连大氅都没披,鬓发如云跑得急,在风中被吹乱了头发,晁容的语气有些急:“首辅大人呢?”
“大人在……”
“吴管事,你先下去吧。”
吴管事话还没说完,就被从书房里走出的男人声音截断。吴管事忙退了下去,临走之时又忙向旁边的小厮侍女使了使眼色,众人跟着吴管事一同退了下去。只留晁容和严叡徵二人单独相处。
“你——”
“外面这么冷,有什么话进来再说吧。”她刚想开口,就被严叡徵毫不客气的打断,只好跟着他走进书房。
掀开厚厚的防寒帘,书房里的火盆烧着炭火,烤的屋子里暖洋洋的。又有香炉在熏着香,从兽嘴中缓缓飘出细烟。和外面寒冷的天气形成鲜明对比,晁容方才在风中吹得瑟瑟发抖的身体这才止了住。
他走到桌案边拿起杯盏,给晁容倒了杯热茶递了过去。看她双手捧住杯子,颊边冻的通红,才皱了皱眉,开口道:“什么也不披,穿的这么单薄就往风里钻,你是生怕自己不被冻坏?”
晁容饮了一杯茶,热水滚烫的从喉中顺着往胃流。忽然听到他这么一句话,也不知怎么莫名的委屈就涌上了心头,低着头没头没脑的负气来了一句:“大人若是早就腻烦了妾,不如尽早直接将妾赶出府。”
她话音刚落,严叡徵的面色铁青,继而冷笑道:“原来你心里是这样想的?既是如此,待我出征回来,我自会向陛下请求下令放你走!”
说罢,拂袖冷哼,径直转身大步离开了书房。严叡徵的人影早已消失不见,余留防寒帘在门口还在微微的晃动不止。
她手里的那杯茶还剩半杯,杯中的水也在微微晃,在灯下泛着水光。晁容低着头,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滴泪珠落入了剩茶中,和茶水融为一体。
书房里静悄悄的,只有火盆里的炭火和灯烛时不时发出的声响。良久,书房里响起低声的女子呢喃碎语:“原来你也竟是这样想我。”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严叡徵。
筹措银两
次日严叡徵辞别高帝与众大臣,率领众将士由正阳门出发,城门大开。他身上穿着盔甲,饯袍上密坠铜星,盔顶饰有金珠红缨。整个人高坐马上,手握缰绳,意气风发,赫然威风凛凛。
汴京长街上围满百姓,欢呼鼓舞欢送京师将士出征。马蹄声和步兵走过的脚步声,伴随百姓的欢呼声,响彻整个汴京城。严叡徵的目光不动声色的穿过人群,似乎在找寻某个身影而不得。面上登时冰冷,目视前方,扬起马鞭,加快往前出发。
赵逋在严叡徵后面,见自家大人加快速度,不免也扬起马鞭,夹到马腹,追了上去。
而在城楼一众人潮的后面,摩肩擦踵,晁容只得退到后面的角落,垫着脚尖够着前面人的头顶,堪堪看着走在队伍最前方马上的那个熟悉身影愈来愈远,直到再也看不见马背上的人影。
絮玉被踩了好几脚,绣鞋上全是黑乎乎的脚印。腰间的手帕在拥挤过程中也被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弯身要捡也不得,眼睁睁的看着那一方素净帕子接连在数不清的鞋底下,边被踩边被踢的不成样。索性气的骂道:“真是挤死个人啦!”
舜玉拉着她的手,一同退到晁容的身边,三个人眼巴巴的垫着脚尖望着出征的队伍。
晁容回过头来,见到身旁的二人和自己俱是踮起脚尖、伸长颈子的模样,活像三只长颈鹅。不由失笑道:“走吧,回府去吧。首辅大人都走好远了。”
絮玉梳好的头发东倒西歪,一只手扶着发髻,跟着晁容身边边开口道:“姑娘今早为何不去找首辅大人当面道别,非得这样眼巴巴的上街来,挤在这些百姓里送行?”
昨夜的不欢而散,晁容回去自己的房间后一夜无眠,如今只得淡淡笑道:“快回去吧,早上没有吃饭,我这会子快饿的真是前胸贴后背!你一会可得去小厨房给我找些吃的过来!”
舜玉懂事细心许多,昨夜见晁容从前院回来后就闷闷不乐,让她们退了去自己早早熄灯睡觉。今早又是这般,早心知晁容和严叡徵大概昨夜起了嫌隙。絮玉这个傻姑娘这会还没看出来,只好推了她一把,低声道:“你话真是越发的多了。”
絮玉方才明白过来,忙住了嘴。
又过了一个多月,严叡徵一行队伍早已到达从柔。北线的几个战场缠缠绵绵,竟也延续了两个多月过去。兵马先至,粮草后行。天寒地冻,转眼就到年关,越往北边走大雪漫漫。往前线运输的粮草只得被迫三步一停,在大雪中走的着实艰难。
严叡徵一走,高帝病而退居后宫,朝堂之事皆由事先安排的五位老臣协同处理。那几位老臣年纪老朽,思想又顽固僵化的很,做事情瞻前顾后思虑许久才敢下定夺。原先在严叡徵手下苦不堪言的朝臣终于松了口气,下面的人少不得开始糊弄敷衍行事,捞些油水。
战争一起,加上民间米、粮、油盐物价飞涨,民间哀声载道一片。各种方面都需要银两,结果户部财政一查,国库这两年早就亏空多年,户部于是就大倒苦水。
年关将近,天气越来越寒冷。前线将士所用的物什、棉衣补给后续都需跟上,军营那边的人向户部要银子,户部拿不出钱又找理政大臣要计策。那几位老臣愁的踱步,又不敢禀明高帝。不知谁出的主意,往汴京各家皇亲国戚和官员们按情理出一点,实在不行再往民间搞募捐。
于是乎,户部的人派了下面的人往各家游说去了。严叡徵不在,但严公府照样收到了这份消息。吴管事做不了主,想派人给严叡徵送信询问出多少银子,又想着自己家大人的性子,千里迢迢送信为这等事,估计免不了被一顿要被骂。索性想了良久,主动来找了严公府唯一的,算得上半个女主人的晁容。
晁容刚吃了饭,正要熄灯。听外面传报吴管事求见,忙叫人请了进来,又叫舜玉上了好茶。
她听吴管事说明了情况,开口问道:“你可有暗中打听,其他和严公府差不多的府上出了多少银两?”
吴管事恭恭敬敬回答道:“永安侯府上出了五万两,其他府上也皆是四五万两左右。数额都不小。”
晁容一听,不免有些咋舌,豪门大户果真财大气粗出手阔绰,平民百姓几辈子都赚不到的钱,人家大手一挥就是几万辆。想了想严叡徵好歹也是身居高位,权贵名门,估计腰包也丰满的很。继而开口道:“那我们直接跟他们出一样的数额不就行了?”
话音刚落,就见吴管事面有难色,似乎想说什么又难于说出口。晁容微微拧了拧眉,开口询问道:“怎么?咱们府上银子不够?”
吴管事迟疑开口,吞吞吐吐道:“晁容姑娘有所不知,国公和国公夫人早年在时,咱们府上每年田地赋税、铺子交收、加上爵位每年的供奉,倒是从不差钱,那时拿出这么些钱总是不在话下,跟丢根汗毛似的。可是前几年,首辅大人体恤下人,也喜清净,将府中一大半的下人都还了卖身契打发了出去。又将外面的铺面和田地俱是一并出卖了。”
晁容听了这话,顺着问道:“那,卖下来的这些钱呢?”
那么多钱,总不能都没了吧?
吴管事苦笑道:“国库亏空,那年下面的地县又发了水灾,户部拿不出钱,首辅大人当时正在户部任职。索性连陛下都没禀报一并被首辅大人从账房拿了,支出去,用在那年受水灾的地方郡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