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陛下昨晚也没睡,真的不休息一会儿吗?”
“……”
我飘到他面前,随着他的步伐倒退着飘,近距离看着他虽略显苍白却依然丰神俊朗的容颜,“您看上去脸色真差。”
他停了停步子,一脸忍无可忍的表情。我仿佛看见他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我脸色差,你难道不知道什么原因吗!”。
但是本幽灵并无任何自知之心,还有那些惭愧羞耻之类无用的东西,也早就一并丢弃了,还是阴魂不散紧紧缠着他。
“别跟着我。”他像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继续往前走,加快了脚步。
本来想起他接下来要去与朝臣议事,我是不大想跟着他的。本小女子对那些国家大事最是不感兴趣了,还不如后宫随便转转看个一百集宫斗大戏……啊不好意思串戏了。
但我忽然很好奇他在心里有事状态不佳的情况下,和人商议政务会是个什么表现,会不会战战兢兢,或者心不在焉被人逮着错处?XD
而且那群老头子说起事情来罗里吧嗦的,也没人知道他不吃不睡,万一滔滔不绝地商议个没完没了,他撑不住晕在殿堂里,人家大臣们可就罪过不小了。
我得看着点。
梁上
“西南三省的蝗灾情况略有好转,但调运别省的储备粮尚需时日,而当地灾民已逾数万,初步估算已有近千灾民死于饥荒,大量灾民正往周围各省逃难。”
“受灾当地现下治安如何?可有□□?”
“回陛下,仅有少数受灾百姓为抢食物引起争端,或流为匪寇,但因为受灾地区每家每户情况都差不多,所以基本也没有形成什么大的骚动。已调动周边几省的官衙前往管制安抚,不过目前最紧需的,还是得想办法加快粮草及相应物资的输送……”
……
“赵国与威辽的战事目前仍处于僵局,以现在形势看,威辽获胜的可能大一些,此为南方呈来的两军部署图,陛下请看。”
“这对我大朝来说倒是件好事,不过徐大人,下官前几日听说云国的内乱有平息之势。若是他们朝内纷争平定,那么,那位云将军……”
“这也正是下官所担心的。当年那云枞从北方率铁骑而来,入侵我大朝,来势汹涌带兵神速,极难抵御,朝中鲜有几人能与之抗衡,后来是他国中内乱才悻悻而回。若是云国朝中肃清,上下推崇他这威武大将军的地位,再集中兵力卷土重来,怕是要有一番苦战……”
……
我百无聊赖地躺在房梁上,困得直打呵欠。
就不该指望这家伙能有普通人的反应。
好歹刚见识过颠覆了二十多年三观的东西,多少能给点表示不?
结果他跟平时没任何不同,做起事情来雷厉风行,专注投入,就跟没我这个人——这只鬼一样。
诚然,他是看不见我,但他难道不知道我时时刻刻在监视着他吗?
难道不觉得周围鬼气森森充满凉意吗??
不会有种多年来一直被恶鬼缠身的恐惧吗???
我觉得我身为鬼的自尊心又一次受到了动摇。
简直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
……算了,要跟他生气,我怕是早就气得爬起来再死一次了。
只不过我没想到的是,那群老家伙居然真的不幸被我言中——一商讨起事情便怎么也停不下来,精神矍铄滔滔不绝,繁杂的军务国事仿佛无穷无尽一般令人绝望,直至太阳落山也没商讨完毕。
当然,御座上的那人看上去一点也不绝望,绝望的很可能只有我一个——我估摸着,只要是国事要务,就算再商讨个三天三夜他也还是那副雷打不动的样子,沉稳冷静对答如流……直到精尽人亡(咳,请纯洁看待该词)。
我趴在上面俯视那些个大学士/几朝元老/军机大臣,忍不住纳闷:你们难道看不出他脸有倦色吗?看不出他瘦的捏不出几两肉吗?你们要是把他累得病倒了,以后再找谁商议去?恐怕哭都来不及!
几次三番,我都想找办法打断他们,可每每欲出手时,他们似乎又讨论到要紧关头上,神情严肃不容置喙,我伸了伸手,最终又堪堪忍下去。
正当我恶意揣测这帮老家伙是否暗中试图以这种方式谋权篡位时,忽有太监进来通报:“陛下,德亲王前来拜见。”
听到“德亲王”三个字时,我看见他几乎不可察觉地沉默了一瞬,接着道:“请德亲王进来。”
“陛下,”几位老臣纷纷道,“今日之事也议得差不多了,臣等就此告退。”
“臣等告退。”
……
看来,这德亲王还是功臣了。只是不晓得,他的事情又要商议个多久。
正想着,外面走进来一个身材高壮、穿着雍容的中年男人,约莫四五十岁,留着两撇胡子,一看便知城府颇深,即便是笑着,那笑意也达不到眼底。
“参见陛下。”
“免礼,”夫君道,“给德皇叔看座。”
“谢陛下。”
那德亲王貌似谦谨实则从容地坐在了一边。不知为何,我看见他就觉得不太舒服。
“陛下,”德亲王仔细盯着御座上的人看了几眼,面露关切道,“您脸色看着不太好,是否身体不适?切勿劳累过度啊。江山再是重要,也不及身体要紧啊。”
哟,最先关心夫君身体的居然是这个一脸老谋深算的亲王,倒真令我吃惊。
但夫君好像并不领情,淡淡地回道:“多谢皇叔关心。昨夜睡得有些晚而已,倒叫皇叔看出来了,不妨事。皇叔今日前来有何事么?”
“哦,”德亲王自然地理了理袖子,仿佛闲话家常似的,“我们家琴儿,就是我内人那亲侄女,前几日从南疆回来了,说是很想去兰妃娘娘坟上拜祭,以托追思之情。毕竟她母亲年轻时候,跟兰妃娘娘感情最是要好,只是如今都已身埋黄土……哎,陛下您也见过她,前几个月宫里赏花大会的时候,她还曾献舞一曲呢,陛下可还记得?不知她这小小愿望,陛下是否能够成全……”
“既是悼念先人,想去就去罢。”夫君淡然道。
德亲王谢恩后,看了眼夫君的神色,又道,“陛下,我们家琴儿啊,天生的一副好胚子,难为她还善解人意,半点不娇纵。这小姑娘几个月不见,还真是女大十八变,出落得愈发水灵了!改几日我进宫时带上她——”
“德皇叔,”德亲王未说完的话忽然被夫君打断。夫君显然想继续说些什么,却见他微微皱眉,同一瞬间极轻地闷哼一声,下一刻,却恍若无事般深吸了口气,“你侄女并非皇族,若无要事,还是不要带进宫来了。”
我仔细留心他的举动,看他龙袍层层鲜丽纹饰之间,手掌慢慢上移些许,覆着的位置是……
我脸色微变。
!如果我是个男人这会儿我就爆粗口了!他在忍,他按的位置是胃!他胃痛!
哈,我还以为这人真的飞升成仙了!原来还是会痛会有知觉的?我细细磨着牙,盯着他额角极细密的汗珠,想着是让他痛死还是直接上点力弄死他算了。
那德亲王刚才正说得激动,并没发现他霎时的不对劲。听到他的话,愣了一瞬,又勉强扯了个笑道,“陛下,她……”
“皇叔前几日正费心贵族土地征收赋税差异过大一事,不知进展如何了?”
“这个且稍后再说,”德亲王急切道,“陛下,其实我家琴……”
然而他话未说完,夫君手边的一盅茶盏陡然摔落在地,“哗啦”一声巨响,在大理石地砖上显得尤为清晰,紧接着室内霎时一片寂静。啊,刚一时太过生气没留心,一挥手不小心把茶盏给打落了。
“陛下息怒!”静默少顷之后,德亲王连忙站起来低头行礼,“是臣言语不当,未顾及陛下的问话,请陛下恕罪!臣这就去处理征收赋税一事,近日便呈上奏报,交与陛下圣夺!”显然,这德亲王第一反应便是那茶盏是夫君盛怒之下打落的,惊惶之间,刚才到底怎么回事他怕是也记不清了。
自那碎裂之声响起,书房外候着的侍卫们便警觉地破门而入,此时讶异的视线在仓皇赔罪的德亲王与御座上静默不语的君王之间来回游移,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夫君垂眸盯着那碎裂的茶盏,看了片刻,才平静道:“皇叔不必介怀,一时不慎而已。但既然皇叔有事在身,还是早些回去罢,莫要耽误了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