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几度隔山川(26)

作者:无聊君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池鹿鸣空肩荷一头,未带任何食物衣具,懵懵懂懂就来了。彼时,欧阳忱正在与儿子忏悔,若不是他一意要来甘州终老,何至惹祸上身。

欧阳白苦笑道:“父亲不必如此自责,若是阿姊听了,更要悔恨是她与段氏结亲才招来此事。”两人皆想不通为何段氏欲对天下行不轨之心,实有悖于大道,亦不合其家训。

池鹿鸣一身月白素服,戴着白色帷帽,手持曹将军手书一路进来,畅通无阻。她径直走向欧阳忱父子的囚室,隔着栅栏,倒头就拜。欧阳白连忙站走来,走到栅栏边,唤她起身。

欧阳白对着这位挂名的女学生也不好多言其他,故相互问候后,依然只道些读书之话。他见池鹿鸣已全然未有以前之灵气与活力,必是因兄长意外逝世、家族变故所致,颇为怜她;又念及当今局势,恐她年少不堪应对,有心引导她读周易。便故意与她谈“□□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又道“大人虎变,小人革面,君子豹变”等等,且再三叮嘱,万事皆可从书中所得,无论处境如何,切莫弃之。

池鹿鸣茫然应了,她其实最想问问兄长为何而亡,可她又不知从何问起,何况她此刻见了已作阶下之囚的师长,更是无言。

两人渐渐无话,池鹿鸣拜别欧阳父子,她郑重行三跪九拜之大礼,哽咽难再言。一年前师长尚与兄长他们二人谈佛论道,如今一个泥销白骨,一个不知还能在红尘几日。她在来之前曾问过曹逸,虽然她的曹伯伯并未正面回答她,但她隐约感觉到,无论北地最终如何,欧阳一族将成为炮灰无疑。

拜别恩师后,经过女囚室,池鹿鸣亦向师母欧阳白夫人及欧阳云行礼,两人感念她于此时亲临探监,俱诚心回礼。

正欲离去时,欧阳白的女儿忽然拉住池鹿鸣的裙裾软声哀求道:“姐姐,你陪我玩会儿。”

池鹿鸣不忍,隔着栅栏握住她的小手,勉强朝她挤出些笑容。欧阳云的儿子段阳煜忽然上前抓住妹妹道:“快让姐姐出去,找我父亲来救我们。”

池鹿鸣恐惹事上身,闻言不敢再留,快步离去。及至出了囚室,望见户外的阳光,仿佛重见天日一般。她暗念这两位粉雕玉琢的小娃,不知能否逃出一命。那位四岁的小子固然可怜,但偏是段氏子弟,且带累师长一家,亦是其命也。

作者有话要说:结亲不慎,带累全家。

☆、番外

四月间,段漠亲送夫人欧阳云与儿子段阳煜从水路至甘州岳父家,他在此停留几日后,便再乘船从北至南游学。

段漠一向与岳父与妻弟亲厚,他听闻欧阳白收了长公主的外孙为子弟,笑道:“阿弟如今也为五斗米折腰,侍奉权贵?”

欧阳白不以为意道:“为稻米作谋,世人皆难免,吾家自要开班收徒,不似姐夫可享侯门之福。”他一边说话,他一边给姐夫添了一回茶,又道:“如今天天叫嚣收复京都,尚武抑文,难得还有如此贵气之人愿意烧我的冷灶。”

段漠哈哈大笑,用扇子点点桌子,道“我且问你,若是收那池鹤鸣倒可说,那女娃娃收了作甚,摧眉折腰事权贵亦不必如此自贱吧。”他素日说话直率,与小舅子一向随意,亦有几分调笑。

欧阳白忙道:“小池大人已是翰林,吾不敢忝列其师。”又辩道:“孔圣人曰有教无类,若以身出高门而拒之,又与拒寒门弟子何异?若说男女之异,只要不让我讲列女传,况她左不过是要个拜师的名头,又不多添一份心力,何必不收?”

段漠闻言思之,自惭道:“吾不如你,反禁锢了。”欧阳白笑笑不言。

段漠又问道:“淮浦公主驸马亦有文名,其外孙得其真传否?”

欧阳白赞道:“大长公主这位外孙小郎君确有乃外祖风范,好学谦逊;那位女公子颇有辩才,只是素来爱惜自己。”

段漠打开扇子扇风,奇道:“此话怎讲?”

欧阳白道:“读书如看戏,凭兴趣而已,又从不劳累自己。”

段漠笑道:“哪有老师这样说弟子的!想她本不是为了功名,有些娇气亦在所难免,随意即好。”

欧阳白亦笑道:“正是此理。”又自嘲道:“我常念及她比寻常闺阁女子好学,故亦不敢轻看自己!”

段漠见他拿话堵自己,收了扇子,敲了敲他的头。他们两郎舅一向极是和睦,其乐融融。

☆、不信人间有白头

十月初十,北地三洲果然于一夜之间陈兵河岸,以匡助小朝廷收复京城为由大批派兵渡河。祥清帝连连派人以朝廷的名义训斥阻止,但所有派去的人都如泥牛入海,如傅松与章荆一般再无音讯。而北军运送兵士的船只日夜不停,很快就集结于东洲城外。

段潢这厮果然反了,朝廷大军悉数发往京城,留守的御林军对阵北地三洲之军无异于以卵击石。祥清帝盛怒之下,让人拉出欧阳氏一家立于城门之上,然而段氏谋取天下之箭已离弦,即算是将欧阳氏一家老小斩皆杀于阵前了,也唤不回他谋逆天下之野心。

城外双方交战激烈,行宫之内,见事已至此,祥清帝再愤怒与狂躁也于事无补了。他与父亲两代帝王都面临同样绝望的境地,不可谓不悲苦。他已然没有任何退路,他并没有实力迁移再建一个小朝廷,难道他只能效仿他父皇死殉大祥?他的皇后章氏素来深明大义,绝不会退缩。

但祥清帝如何甘心,况且章皇后腹中还有他大祥的龙子。他悲哀地发现,他做不了他父皇所做过事。以前他认为父皇死殉是一种固执,今日才发现这种固执也不是他可以选择与传承的。

他思索了良久,决定率最后的亲兵往京城走,如若东州能多守几日,他或可赶到京城与那里的大军会合,他未必不能以京城为据点再求一条生路。

章皇后已近临盆,定是承受不了快马的奔驰。章皇后自己明白,立马跪拜夫君,请他疾走,不必顾虑她。并向祥清帝发誓,她是大祥的皇后,必不会让大祥受辱。皇帝也明白他的皇后,她是一个比自己母亲意志更为坚定的女人,她定会做到。但他莫名地想到了自己的妹妹们,作为兄长,他更希望公主们都还活着。

念及此,祥清帝亦对皇后跪拜,皇后大惊,不顾身孕回拜,伏地大恸。皇帝扶起皇后,两人相对跪坐,相向无言。片刻,祥清帝搂过皇后,抚着她的头,郑重道:“请皇后听旨。”

皇后见他动作充满柔情,口中却又郑重称旨,不知何意,盯着自己的夫君,竟忘了回话接旨。

祥清帝深吸一口气,盯着皇后的眼睛继续道:“皇后务必平安诞下此儿,朕留玉玺以作他日相认凭证。”

皇后听说玉玺要留给她,更是惶恐,急道:“皇上万万不可,历来玉玺必伴圣王左右。”

祥清帝心下不免一酸,他此去,不知还能称什么帝王。但他不敢对皇后讲,他慢慢扶皇后站起,抱住她,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务必保重,每年七夕节约定在京城双鹊桥传信。”皇后见皇帝计划未来与她重见,心下虽伤感亦不敢让他失望,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祥清帝见章皇后应了,让人把玉玺送来,同时又召来岳母闵夫人,当着闵夫人的面亲手把玉玺交给皇后,皇后流着眼泪接过了。皇帝又拜请岳母闵夫人照顾皇后驾车往另一条路出宫避祸,一向喜气乐呵的闵夫人也忍不住老泪纵横地应下来。

最后,皇帝轻轻地抚摸了皇后隆起的肚子,与他未曾谋面的孩儿别过,然后转头出了行宫。从此天涯海角,不知这对少年夫妻此生是否还能在京都双鹊桥再会。

祥清帝自带了一队轻骑赶赴京城,留下大部分人马随徐清风守东洲城,反复交待徐清风,虽兵马不多,至少坚守三日,他便可驰出数百里,待他与大军会合,迅速收复京城,大祥便还有一丝胜算。

待皇帝一行走后,一向得祥清帝信任的曹逸率另一小队禁军护送章皇后与闵夫人在夜色中往西南方向匆忙离去,这队护卫中还有当年被池遇举荐行伍的曾值。

帝后分向避祸而去,固然悲情,但曾值却为这样的任务热血沸腾并深感自豪。男子汉自当于危险艰难处建功立志方显英雄本色,纵然时运不济未能成立一番事业,但完成君王重托,亦是为人臣子之本份。平时袖手说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他曾在父亲的某本书上看到这一句,这就是他毕生的信念与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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