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看着白衣男子,“祭司,你从哀塔里出来了么?”
“是的。”他抬头看向海国的末代公主,脸上的表情似悲似喜,再度恭谨地行礼。“无论沧海桑田,我们一族都会以一种形式,回到您的身畔。”
那一刻,潇疲惫的眼里,闪过了一丝晶莹的光亮。
“真是难为你了……”蓝衣女子叹息着,“七千年前我的兄长战死后,我被困在空桑陵墓的玄室内,也听说过你们后来的遭遇。”
七千年前,空桑军队首次入侵碧落海,海国奋起反击,便是由武神将那迦和女祭司溟火联手迎战,最终将六部的侵略者赶回了云荒。随后,星尊大帝手握辟天长剑亲征碧落海。和那位千古一帝激战数月后,海国终于不敌。
眼看碧落海成为一片血海,鲛人即将遭到灭顶之灾,女祭溟火不顾一切地奔回了平日修行的哀塔里,跪在神灵面前许下了愿望,希望九天上的神灵能保住海皇的血脉和力量,让海国不至于湮灭。祈祷过后,随即毫不犹豫地投身烈火。
那一瞬,九天上的“神灵”被惊动了,终于从天空里伸出了庇佑之手。
海天之战结束后,那一片海成了禁地,被所有海上的商人称之为“怒海”。有传言说女祭溟火的魂魄融入了这片海,因为亡国而日夜愤怒悲,所以此处波浪滔天,无舟可渡。
溟火殉身前曾有预言:海皇血脉并未断绝,背上负有龙图腾的男子,必将成为海国新的王者,而鲛人一族将会有重新回归碧海蓝天之下的一日。
她的预言,七千年来如风一般在族人中流传,成为鲛人代代不放弃的精神力量所在,让渴求自由的信念如星火在奴隶们心头燃烧。
终于,在七千年后,沧流历九十一年,海国新的王诞生于青水之上,龙神冲开了金索,腾出了苍梧之渊。在剧变发生的瞬间,七海都起了巨大的轰鸣和呼应。
遥远的哀塔中,一双同样赤红的眸睁开了。他知道,先代祭司的王已经死了,虽然未曾见过那个如同春风般和煦的王者,然而历代祭司守护王的忠诚,不曾有过丝毫的减弱。
虽然九天上的“神”曾经答允了溟火女祭的愿望,然而纯煌毕竟还是死了——她曾发誓不惜一切侍奉的纯煌殿下,已经在七千年前就死去了。
原来,神也有做不到的时候。
此刻,冥玦的身体里仿佛有烈火在燃烧,灼烤着他的身心,承载着先代祭司的记忆,他替她为他流下了最后一滴泪。然而那泪,很快便被身体过高的温度灼干了。
“公主,虽然纯煌殿下已经死去,可先代祭司的心意未曾改变。”他静静地开口,仿佛早就下了决心,“我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协助族人,在碧落海的废墟里重建海国。”
海国末代公主,抬眼望向丰神俊朗的现任祭司,眸中是感激的笑意。
如有机会,冥玦很想见见新的王——七千年了,纯煌的继承者,隔世而出的新海皇,究竟是什么模样?
碧水离合,金色的帐子里,四角的流苏随着潜流飘荡。那个静默地卧在榻上的女子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看着周围的一切,眼神是寂静无波的。
她的容貌可以倾覆一个时代,也的确倾覆了一个时代。美丽的女人,总是不幸的。或是会给他人带去不幸,抑或是自己本身的不幸。然而,她是不是两者皆有呢?她曾无数次地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只是当初,她不知道的是,那是命运和选择使然,并非仅仅因为容貌。好在,多年以后,她明白了该怎样去选择。家国,和天下,在她看来应该是一体的。她是海国的公主,而海国,独有一方与世无争的自由天下。
多年来,她一直很自责,是她的原因,让自由成为了族人的终结。如今,她有机会能够为海国、为自己的族人牺牲一切。自己的牺牲,若能换来海国人的安宁和幸福,她觉得都是值得的。
而她的幸福,早有人成全,早无人成全。
如今,是要将这丝丝缕缕的羁绊,彻底斩断的时候了。七千年前,她自以为是得任性、自私,那么的不可一世。她有权力,有资本凌驾于一切之上。毁誉参半褒贬不一的一生,留待后人,何计?
海皇的重生,龙神的腾出,海国终将有复国的那一天。那个时候,她可以化作一片云雾,放心地在天上看着她曾为之尽力的一切。
她生来就属于大海,逝后也必将属于天际。那里,是自由的国度。
清洗
云焕睁开了眼睛,看着炼炉的方向。那里,炽热的火还在熊熊燃烧,火中依稀有魂魄挣扎痛哭的声音,一颗赤红色的珠子渐渐成形。
云焕结了个手印,炉中的红莲之火猛然一跃,燃烧得更为旺盛,那些不绝如缕抽取上来的魂魄在炼炉中如同冰雪消融,然后渐渐凝聚成一颗红色的内丹。随着炼化的不断进行,迦楼罗外壳上金色的光华越来越盛,在初晨的日光下几乎夺去了太阳的光彩。
与空海开战的日子,怕是不远了。而开战之前,他是不是应该再做点什么,以期更大的胜算?
云焕的唇角不自觉地扬起,那抹微苦的笑意,似是自嘲。若在以往,他一定不屑于如此。可是,他过往所信奉的东西,他的善良,能够让他在血腥狼藉、物欲横流的帝都好好存活吗?答案是否定的。
自拥有迦楼罗的力量以来,这是云焕第一次较长时间呆在舱外——除了,送她去寝陵那一次。
云锡恭谨立在一旁,季航和几位将领单膝跪地领命。
“帝都外情况如何?”云焕问道。
“禀少将,叶城已经进入战备状态。”季航旁边的路夏抢着回答,“他们已经封闭了水底甬道,试图切断帝都的供给和联系……这几日趁着帝都内部变故,飞廉在叶城修筑工事囤积粮草,还四处游说其他驻地的军队一起反攻帝都。”
云焕淡淡,“看来,这小子是铁了心要和我作对到底了。”“是。据说飞廉少将持有一面双头金翅鸟令符,已经频频飞往各处帝国大营。”路夏有些担忧道:“他在军中的……向来不错,属下怕他振臂一呼,各方的官兵都会受其所惑,为他马首是瞻……”
路夏刻意隐去了飞廉在军中较好的人缘和声望,云焕又岂会不知他是何意。面对着自知言辞不慎,微微有些发抖的下属,云焕并未对那些既定的客观事实作出任何形式的反驳。
“螳臂当车。”在冷然截断下属说话的同时,也截断了所有在场人的担忧。“整个征天军团加起来,也抵不过迦楼罗一片羽毛。”云焕不以为意,疲倦地开口:“待我清洗完帝都,自然会回头好好地对付这些不识好歹的家伙……那些敢依附于飞廉与我作对的,下场就和现在帝都的叛徒,一模一样。”
“是。”诸位将领悚然低首,无一人敢与其对视。“比起那些残兵败将来说,还是外敌更加重要一些。”云焕抬起头,看着夜色里的伽蓝白塔,声音孤冷:“无论空桑人还是鲛人,都是不可忽视的大敌——他们拥有极强大的力量,一旦联起手来,就能像上次一样,出入帝都如无人之境。”想起那天夜里冲入帝都上空的蛟龙和冥灵军团,季航倒吸了一口冷气。
云焕的声音很快响了起来:“不过,他们都有着致命的弱点——鲛人不能长期远离水源,所以不能深入内陆。像砂之国那样的地方,他们永远无法控制。而空桑人……”顿了一顿,云焕唇角轻轻牵动着,露出了森冷的笑容:“呵……那群死人,无法在日光下战斗。”云焕的声音平静而犀利,几日以来那种杀气满溢的狂态消失不见。他从容分析,指点三军:“所以,只要抓住他们的弱点,便能在战斗中立于不败之地。”
“还请少将指点!”诸位将领垂手低眉,恭谨跪于阶下,等候着他再次发令。云焕横转佩剑,在地上沾着血比划着云荒的大致地形,冷冷开口:“很简单。遇到冥灵军团时命令各军不得主动应战,力求拖延,保存实力,且战且退。夜最长也不过六个时辰,天一亮他们必须撤退。在他们撤退时,就迅速包抄追击,截断他们的后路!”
“是!”诸人齐齐回应,士气大振。“还有这里、和这里……”云焕依次点过北角和东南角,示意:“整个大陆上,目前南方数郡和西荒相对稳定。东泽局势动荡,九嶷郡已然脱离帝都控制。鲛人战斗,多是利用水路配合空桑西京那股作乱的军队。传令下去,即刻控制水源,以断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