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专心操纵着比翼鸟,在茫茫荒野上空辨着方向。
突然只听“咯噔”一声,比翼鸟微微震了一下。潇的心也随着剧烈震了一下。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慢慢升起。这和她上次遇到……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情形。不同的是,上一次主人不在。潇的脑海里闪过无数可能,只一点,一定要和主人平安回去。
“怎么了?”云焕刚刚问出口,就只听得一声金属被割裂的声音,实难入耳。尖锐的声音过后,比翼鸟发生了严重的倾斜。
“右翼……右翼被割断了。”潇的脸色苍白如死,她已经无法控制比翼鸟的平衡。巨大的机械在剧烈晃动着,潇扶着操纵杆的双手在微微发抖。升降杆,升降杆居然失灵了!他们只能在这个高度飞行。
云焕见状,迅速启动了自己一侧的操纵杆,然而却是徒劳,比翼鸟依然摇摆得非常厉害。然而,就是云焕刚刚这么一个动作,让潇的眼里瞬间燃起了光。方才那些生死关头的紧张时刻,她居然忘记了比翼鸟有别于风隼的一个重要功能。
就在此时,一股烧焦的味道扑鼻而来。二人皆敏感察觉,那是脂水泄漏的味道。
再不迟疑,潇对着云焕喊道:“少将……少将,副舱的油箱被击穿了!我们舍了副舱吧。”
第一次驾驶比翼鸟执行任务,便出了如此严重的事故,回去以后怕是难以交代的。然,愿能将功抵过吧。
云焕起身,俯身捞起后侧的酒葫芦,然后跃进潇所在的主舱。所有动作迅捷无比,一气呵成。就在云焕跃进主舱的一刻,潇启动了分离按钮,剥落了副舱。彼时,副舱已经大面积着了火,宛如一颗火球,越来越快地向地面坠去……
云焕坐定后,于火光中回望那一节副舱,看着它落于一片泽野之中。
“那笙!!!”只闻得西京的声音凄厉地回响在茫茫荒野之上。
与此同时,他感觉到了自己背上的那只手,沉稳,冷定,没有温度。空桑剑客回身,对着来人便是一记重拳——却是打在了虚无的空气中。那个人灵敏地避开了他只是发闷气,毫无杀伤力的一击。盲人傀儡师默默地看着这个游走于云荒大陆的空桑剑客,他是因为空海之盟的缔结,才愿意将力量贡献出来。他还记得,如姨将《击铗九问》给复国军战士的时候,便知是他。而自己,还曾派复国军第三队队长汀去偷师。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不可预料。
“为什么要攻击那架比翼鸟?那笙她就在那架比翼鸟上!”
黑衣傀儡师并未回复,空茫的眼睛望向远处渐渐熄灭的火光。他攻击比翼鸟,自然有他的原因,那些原因,是不便对这个剑客言明的。他一直,都不怎么待见那个从中州来的苗女,为复国军放弃性别的左权使炎汐,更是为了她变了身。
在他眼里,视那个中州女孩的生命如草芥。可是,潇的命呢?在他眼里,也如草芥一样可以舍弃么?不,潇她一定不会有事的。她会等到,复国军胜利,族人回归碧落海的那一天。可是他此举,是为了验证什么呢?而那些早就可以猜到的一切,是否不需要验证呢?
这一刻,他迷茫了。
“你放心吧,她不会有事的。”傀儡师清冷的声音传来的时候,晨光划破了东方的天际。诚然,他是看不见的。
而刚刚那句话,他不知道是说给那个剑客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坠落
没有副油箱的助力,比翼鸟的滞空时间缩短了一半。加之座驾带伤,即将耗尽主油箱内燃料的比翼鸟,已是岌岌可危。
“主人,以目前的情况,我们坚持不到回帝都。就连最近的航站,也到不了。”航站,顾名思义是沿线的机械补给处。潇直接向身后的戎装军人,报告了所有的可能。
然而,她终究没有建议弃掉这庞大的机械逃生。因为她不知道,主人将作何打算。她只是以最节省燃料的姿态滑翔着,等待那个帝国少将的最终命令。而无论那个人下达什么样的命令,她都会生死相随。
“下降高度,带上她一起走。”
“主人,升降舵在刚刚已经失灵了。”潇只是平静地阐述着,语气里未曾有一丝波澜。
云焕沉默了一下,问道:“现在高度大概多少?”
潇看了一下仪表,“六百。”
云焕放眼望去,机翼下方是一片广袤的旱地。他将身侧的酒葫芦拿起,伸出舱外后放了手。
“少将!”潇微微惊叫出来,她见过那个女孩,那是一个如阳光一样明媚的女子,年龄和汀差不多大。那只是一个被施了咒术的普通酒壶,这样的高度下去,是万无生还可能的,她的心沉了下去。
“就算我们无法回去,也要确保皇天的携带者,先回不去。”云焕的声音冷冷,难辨情绪。
漫漫长空之上,听不到一丝碎裂的声音,只有风声,呼啸在耳畔。
仪表上的红色光钮亮起,在不断闪烁,主舱燃料告急,这是对他们最后的预警。
如果没有判断失误,前方不远处,便是九嶷的分脉。以比翼鸟现在的飞行高度,即便是他们不跳下去,也是撞毁的命运。
“潇,”云焕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如春日里最和煦的风。“你害怕么?”
“只要能够和少将同进退,潇永远都是无畏的。”
“这一刻,我突然后悔你是个有意识的鲛人傀儡了。”
“可是,潇从未后悔过,在所有时刻。”
“启动自燃装置,放风帆。”
“是。”潇平稳地操作着,仿佛不似即将面对一场死亡。
她生于海里,长于海里,却在空中死去,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宿命吧。
几乎是同一时间,两道玄色身影跃出舱外。他们一手握着终将要松开的风帆,一手拥住对方。天风扬起了她的斗篷,猎猎飞舞如一朵盛开的鸢尾花。阳光从侧面照射过来,为他近乎完美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芒。
这一刻终将来临——似乎早已在他们并肩作战的日子里,双方都曾想过无数次。而能够在一起,便是最好的结局。
比翼鸟继续向前滑行着,潇平静地看着云焕眸里的自己,如果不是她的眼里涌动着前所未有的光,眼下她的无所畏惧,像极了那些被种植了傀儡虫,不怕疼也不怕死的鲛人傀儡。
潇的手放在云焕的身前,丝丝缕缕的黏稠和温热洇开在她的掌心,抬手之间,指尖猩红流淌。
“少将?!”这一瞬,潇愣住了。那抹殷红,刺痛了她——这血自云焕肋下渗出,定是他前夜里与苏摩对峙之时的伤口又裂了开。
一滴清泪自潇眼角滴落,没入急风之中,不见明珠。云焕抬手,待至潇颊边之时,泪痕已被风干。劲风扬得洁白的风帆猎猎作响,走向终点的一刻,竟是如此漫长。
头顶上方传来了“嘀嘀”的声音,那是自燃装置进入了倒计时。潇只觉手臂上蓦地一紧,整个人在空中与云焕调了位置。
“少将……”潇惊讶之余已是不及,只见一道雪亮的白光自斜上空掠过,风帆应声而裂。她抬头,看着无人驾驶的比翼鸟,仿佛幽灵一般继续向前飞去。
她和云焕加速向下坠落,数百米的高空,以这样的速度,这一切应该很快就会结束吧?潇如是想。她是紧张的,虽然已经对这一刻有了无数次心理准备,然而当它真正来临之时,还是会害怕。
云焕抬手抚上潇脑后的头发,将她轻轻按向自己的怀里:“抱紧我。”他柔声道。潇依言,双臂紧紧环住云焕的腰身,靠在他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当上空传来一声巨响之时,她睁开了眼睛,一处浓烟火光,自山后喷薄而出。她知道,座驾比翼鸟陨落了。与此同时,身侧是利刃划破石壁的尖锐刺耳之声,似是要穿透她的鼓膜。
白光闪动,石屑飞溅。
潇抬眼,惊讶地望向云焕。他的左臂紧紧护着她,右手持剑,一路缓解着下坠的力道。
“少将……”潇喃喃,微微离开他的怀抱。
“别动。”云焕沉声,似是知道她想要干什么。
她就是如此,永远都不想成为他的负担,如果他能够重获一线生机,她必是舍身成全——她从来,都只把自己当作他的武器。
潇没有想过,他们还会有活下去的可能。她抱着必死之心,与他一同向着不见底的深渊坠落。可是她忘了,只要还有一点可能,少将都不会放弃求生的意志和信念。潇看着面前的男子,一身戎装,金色的秀发在风中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