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寐将脸靠过去，贴在他的胸膛上。
微风过境，终有定数。
世事无常，悲喜难料。
他摸着自己的头，上面本应是角的位置上有一月牙色的吊坠，触手温凉，他毫不意外，却心如刀绞，他将它重新挂在陶山泽脖颈上，“不要再摘下来了，拜托。”
他的白泽本相极其可怖，却又庞大，上古的神兽都是女娲在时留下的沧海遗珠，大部分只有一个，但就是他的肉身人形也没有人想过会去保护他，他是地狱的掌控者，几万年以来，只有他摧毁别人的份，他将那些恶灵投入无妄海永世遭受地狱折磨，早已经习惯了孑然一人，只是现在这个傻瓜竟然将可以护身的吊坠放在他的身上，自己却没了心。
“主人……”
池寐眼角濡湿，抬起头来却是那个恶鬼在说话，他如今面目更加可憎，刚刚的烈火几乎焚烧了他半边脸，“我可以转世了吗？”
这个人看着池寐的面孔大抵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那双唯一能看的眼睛里都是渴望。
池寐控制神情，吸了一口气，“他到底和你说了什么？你如实说，我答应你。”
池寐一出口“他”，那胖墩墩的恶鬼立刻明白了什么，不住的往后退，扭头就想跑，不过却有巨大的力道将他拉回来，他浑身哆嗦，颤抖着说道：“主人说他在这里就是为了等一个人，那个人叫陶山泽，只要将他带到就可以，而我的冤情也能得到解释，会等到一个公正的待遇。”
池寐低头，再次抬眸表情无波无澜，淡淡说道，“ 本座知道了，本座答应你不会入十寒地狱，但是凭借你的罪行，你杀了那么多人，还撕扯了别人的脸皮，至少要在地狱呆百年，百年之后你定会有家。”
“您是神明……吗……”恶鬼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却不是问句，语气下沉，那双骷髅眼睛不住的水汽上涌。
“不是，真正的神明才不会受心绪所扰。”池寐苦笑，看着恶鬼灵魂飘忽，转入地狱。
怀中的陶山泽身体逐渐变冷，渐渐没有了温度，池寐用手搓热却无法给他带来任何温度。
之前在聊斋世界里死去的客人他都是怎么做的呢，那些人不管身体是被野兽蚕食还是吞吃都没有尸体，或者被鬼怪吓死，或者留在世界里做一个指路人，就像是在第一个世界看到的那个虫卵尸体，总之，他都没有在意过，因为没有一个还会有下一个，生生不息，纠葛不止。
可是没有陶山泽，他应该去哪里找下一个呢，还是说他永远背负着聊斋，寂静地等待着下一个万年……
* * *
楚崱蹦蹦跳跳的牵着宋焘的手，回去的路上路过商店，又央求着宋焘给他买了一条小白龙，这小白龙做的十分精致，楚崱喜欢的不得了，糯糯的小手抱在怀里，盯着宋焘笑，“这个好像你啊，会保护人的。”
宋焘笑笑，摸了摸他的头发。
迎面碰上白日里欺负楚崱的小胖，他正在和爸爸妈妈在一起挑选礼物，胖乎乎的小手里拿着一个香炉，还在比划着尺寸。
“你在干什么啊？”楚崱迎上去问道。
小胖矮墩墩的，看到他身边的宋焘大概还觉得不好意思，挠挠头回答道：“明天我奶奶过生日，我们在给她挑选礼物。”
“这个香炉好漂亮啊……”楚崱赞叹道。
“是啊，可以透过香炉看到神明的，”小胖忽然小声说着，看了一眼爸爸妈妈没在看他，才小心翼翼压低声音说道，“我奶奶说人要有敬畏之心，因为神明在看着你，你的一言一行，所有的举动都记在小本本上，如果人做坏事回下地狱的。”
楚崱被他的小本本逗笑了，一点也不觉得他说的有什么不对，小胖还想说什么，他的爸爸妈妈过来叫他，“我要回家了，明天见，顺便说一句，你的哥哥好酷啊，我也想有这么酷的哥哥。”
小胖做了一个鬼脸，捧着香炉飞快的拥向他的爸妈。
“我们也回家吧，”宋焘过来牵他的手，“你要是喜欢别的我们也可以买一些。”
楚崱抱紧他的小白龙，“不要，这个就足够了，不过小胖真好啊，有爸爸妈妈，我妈妈常常不回家呢。”
“你不是还有我吗？”宋焘轻笑。
“对，我有一个超级酷的哥哥。”楚崱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看着宋焘越看越觉得喜欢，小孩子表达喜欢的方式很简单。
他拉拉宋焘的衣角，宋焘习惯性蹲下来，楚崱飞快的在他面上亲了一口，啵唧一声奶声奶气说道：“好香啊。”
宋焘却一趔趄，反手撑住地才不至于摔倒，他面上还是维持着笑意，可是心脏跳动的厉害，他轻声说道：“回家吧。”
宋焘和他走到小区外面，这是一个全封闭的小区，里面都是鳞次栉比的独栋别墅，擎天的大树占据了绝大部分的绿化，“回去吧，好好学习，和同学们好好相处。”
楚崱却拉住了他的衣角，他睁大眼睛仰起头看着他，“那我周日去医院化疗你会来吗？”
“我……”
“很痛的，我妈妈也不会陪我，你陪我好不好，好不好嘛？”
“好。”
宋焘看着楚崱一蹦一跳，但是因为身体状态，不能像普通的小男孩一样可以跑很远，直到身影消失不见，他才抬起手，掌心簇起一团火，烧焦了他的皮肤。
他眸色微黯，闭眸再次睁开便是在他的古书店，一书架的书着起了熊熊烈火，不过这烈火也是神奇，只在一个范围内燃烧，明明都是纸张和木材却没有烧焦的痕迹，唯一点燃的只有一本书。
宋焘拿出匕首，将手心扎破，鲜血随即涌现，大滴大滴的掉落在地，漫天的红色和火光融合，却浇灭了那火，火势随即停止，宋焘的眼睛又是一阵灼热，不得已拿出纱布重新戴上，适应之后才将那烧焦了的书拿出来。
这是本聊斋志异，残破不堪，却有一页烧焦的只剩一半。
书页的名称是《画皮》，上面的字体变得扭曲，泛着陈腐气息的书有着鲜血的气息。
他按着上面的两个字，手指有微微湿意。
第59章 【二更】唾液
白色的经幡随风飘扬，在大殿的中央有一个黑色的棺杶，但是四周都是寒霜，森冷的往外散发着冷气，只有黑色和白色的场景让一切显得荒诞肃然，说不出的幽深死寂，而在棺杶里面静静的躺着一个人，月白色的吊坠在他的脖颈上发着微弱的光芒，如同夜明珠一般将他的脸照的莹白，池寐坐在棺杶的旁边，平静的盯着里面的陶山泽看。
无悲无喜，世事了然。
他之前没有意识到这个客人有什么不同，今天仔细盯着他的脸才觉得他不同于自己见过的任何人，就像是山间带着露水的山茶花，或者是任何一个可以观赏的草本植物，带着水汽的温润踏着黑暗的征途不知为何陡然出现在这个世上，之后又像是他来之前那般，忽然的在某一刻展示出极端的昙花一现的美好。
他没有经历过人类的事情，只是知道人死之后要落叶归根，要深埋土壤，他想要让陶山泽得到一个归宿，这样在回到现实世界之后，他可以在医院去送陶山泽最后一程。
人的寿命只有区区几十年，寥寥无几的人能到百岁，却也只是百岁出头，但他却有无穷的寿命，古代皇帝梦寐以求获得的长生不老在他看来只是笑谈，得不到的往往渴望，他想要知道那薄如蝉翼的寿命在有限的时间里会不会成就许多无穷的事情。
“好久不见。”一阵松木香气袭来，说不上的年头久远的腐朽感。
池寐的思绪被熟悉的声音打断，他抬起头就看到宋焘的身影，他眼睛上裹着纱布，面色苍白的厉害，走路有些踉跄，不过还是挺直腰板。
一身绛红色的中山装，出现在黑与白之间。
池寐起身，看向他，“你怎么进来了？”末了，看到他眼睛上一层一层的纱布，“你的眼睛怎么了？上次见你还不是这样，是不是……”
宋焘越过他，虽然眼睛蒙着纱布，但是看东西没有任何障碍，他的头转向在棺材里的陶山泽，视线在他的脖颈停留许久，淡淡说道：“没事，之前去混沌界捡吊坠，不小心被灼烧了。”
池寐咽了一口唾沫，没有多说别的话，能在这里看到他就是奇迹，于是他说了两个字，“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