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了薄冰的菱花玻璃上贴着大红的年年有鱼窗纸,院里的积雪已经被扫干净了,石板上还是滑溜溜的。门前有棵枣树,叶子都落光了,细细的雪落在枝头上。
眼看着天色晚下来,又有好些天没有给老太太请过安了。佟樱收拾妥当,带上绒帽子,拎着灯笼出门,踩在雪上,咯吱咯吱的响着。
出了门,见到个眼熟的婆子,像是姓于。于婆子哟了声:“姑娘,要出去啊。”
佟樱点了点头:“是。要去请老夫人的安。”
于婆子挤眉弄眼的:“你的病好了?”
佟樱有些不解:“什么病?”
她打着灯笼,朦胧的光映在脸上,勾勒出半张脸,那双眼睛湿漉漉的,含着水光,于婆子也一怔,眼睛在佟樱身上转了刻:“嗨,没事,是我老婆子记错了。”
心想,这乡下姑娘是吃什么生养大的?这小细腰,圆滚滚的两团,穿的虽厚,却半点也没挡住什么,凹凸有致的。
怪不得一进府就当小姐住。于婆子的声音透着股怪:“您是小姐,自然得向老太太去请安。”
说完,把门用力一关,啪的一声。
佟樱似乎从于婆子的话里听出来了别的意思。她从小到大都简单,没遇见过这样的事,她也没惹过这个姓于的婆子,也根本想不明白她话里的话是什么。
佟樱叹了口气,继续低头往前走。
老太太似乎很乐意见她去请安,虽说不上什么话,喝茶的时间还是能呆的住的。左不过是谈些家常话,这回去时夫人也在,大部分时间都是夫人和老夫人说话,佟樱在旁边听。
烛火微暗,因为飘雪的天气,屋里透着红光。
临走的时候,佟樱下定决心,跪在地上。夫人一瞧,忙问:“这是做什么?”
佟樱咬着嘴唇,终于把话说了出来:“回老太太,夫人,我想过年前回家一趟。”
夫人和老夫人对视一眼,便笑:“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回家一趟又不是什么难事,允了。”
佟樱心下的大石头落在地上,感激道:“多谢夫人,多谢老夫人。”
回去的路上,佟樱心底蔓延着淡淡喜悦,脚步也轻快了一些,她能回家了!回了家,她一定要和母亲说,将军府里的一切都好,老太太,夫人,都对她很和善,还有几位公子…
走到较为偏僻的一角,假山环绕,怪石嶙峋,佟樱打着的灯笼被风一吹,灭了,她正奇怪:“咦,怎么平白无故起了风?”
身后的假山后似乎有人窃窃私语。佟樱原本不想听,可那些字不给她选择的机会就钻进她耳朵里:“好哥哥,不是说好了要娶我么?奴家等你可好惨。”
“心肝儿,我怎舍得你等?等过了年,一定朝夫人递拜贴,把心肝儿娶回家…”
佟樱几乎一瞬间白了脸,她知道,男女私下幽会不是什么好事,正想转身就走,身后来了个人,堵住了她所有的路。
那人拦住她的嘴:“别出声。”
佟樱的手指尖无助的攥紧灯笼杆子,她的眼睫轻轻颤抖,暴露了慌张的心思,她听出来了,这是大公子的声音。
他离她那样近,好像紧紧贴在她耳朵后面,她一回头,就能擦过他的下巴似的。滚烫的气息,顺着耳朵擦过来,不禁叫佟樱心慌意乱。
那两人的动作不绝:“诶呦,你轻点,毛手毛脚的。”
“冤家…”
佟樱难堪的垂下头,她很后悔走了离得近的小路,就不该偷懒!她的眼睛发烫,脖子后面想要被烧起来了,更难堪的事,大公子恰好也在。
这种事,光说出去已经够丢人了,怎好叫她一个女子和大公子一同撞见?
似乎是天冷,那两个人很快没了动静,警惕的打量了四周,就离开了。
佟樱手脚僵硬,她的嘴唇还被捂着,支吾了几声,离大公子远了些。
“我,我不知道会有这样的事…”佟樱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抬头,飞快的看了萧玦一眼,撞进他那双深沉的眼睛中又飞快的垂下头:“多,多谢大公子,我先走了。”
“你很怕我?”萧玦看向那缕落在白皙颈间的发丝,不动声色的收回了视线,却并没有松开她。
听见这话,佟樱更慌了,摇了摇头:“不,大公子性子平和,不怕的。”
萧玦低低的笑了声:“叫我什么?”
细雪洒落,他垂着眉眼,眼里带了些无奈似的,很好脾气的循循善诱:“二弟是二哥,三弟是三哥,怎么到我这儿,就成大公子了?”
佟樱几乎被死死抵在假山和他的胸口之间。她的颈子低的不能再低了,犹如一只惊弓之鸟,唇瓣抖动,终于挤出了不成句的文字:“大哥哥。”
听见这字,她感觉到腰上的手松了松,萧玦终于后退了半步,那股冷冽的松木香气也离远了。
萧玦走后,佟樱久久失神,她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回神过来时,手掌心已经满是冷汗,她终于清醒过来,急匆匆回了屋里。
小素接过她的斗篷:“姑娘怎么了?遇见什么事了?怎么如此慌乱?”
“没事。没事。”佟樱双眸放空,仔细想了想,安慰自己,没事的。她勉强笑了笑:“我自己胆子太小了,走夜路时遇见了野猫,被吓着了。”
小素煮着茶水:“没事就好。姑娘喝些热茶,早些歇着吧。”
第5章 哭什么
夜里,新雪初霁,清冷的月光洒在窗台上。
佟樱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了,总觉得大公子今日有些不一样。
这种错觉令她担忧。她紧了紧被子,很快闭上眼睛。
第二日,临近晌午,佟樱请示了夫人,踏上回家的路。
车夫脚力很快,两个时辰后就到了家。佟樱看着这浅褐色金贵的轿子,在胡同口的时候便让车夫把她放下来了。
“姑娘,老太太吩咐了,明天这个时候,叫我来接您,您看成不?”
“成,成。”佟樱连忙道谢:“劳烦您了。”
近乡情更怯,胡同口里面有三户人家,最里头那户是她家。雪化了大半,胡同里都是雪水融的泥,佟樱正走着,迎面遇上了隔壁的王婶。
王婶停下脚步,吃惊的打量着佟樱,还以为是那户人家来的千金,仔细一看,原是佟家的姑娘。
“哟,樱樱回来了?”
“王婶好。”
王婶心道,这真是不一样了,原知道这妮子长的好看,穿着衣服簇新,一看就是贵的好料子,这佟家的女儿也算是去城里享了福。她笑道:“快回家去吧。”
佟樱点了点头,推开院子的家门。
听见开门的声音,阿弟从屋里跑出来,见到她,大喊:“阿姐!你回来了!”
小院子被打扫的很干净,一如当初她未曾离家的时候。佟樱眼眶红了,矮下.身把弟弟抱了个满怀:“阿弟。”
佟文牵着佟樱的手:“快进来,娘还在屋里等你呢。”
进了屋,佟樱眼底蓄着的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她抬起手抹了抹眼,叫了声:“娘。”
佟阿娘放下了手里的鞋面子,回头看了佟樱一眼:“回来了?”
佟家是土屋子,光线很暗,白天是不点灯的。佟阿娘有些模糊的眼睛在佟樱身上扫视一圈,见女儿穿着小夹袄,石榴裙,俏生生的立在门边,才从炕上下来:“我去给你倒水。”
佟樱往里走了几步:“娘,我自己倒就行。”
炕上病恹恹躺着的佟阿爹咳嗽了几声:“叫你娘倒。”
佟樱坐在父亲身边:“爹,我看着你又瘦了。”
她眼睛亮了亮,拿出了手边的包裹,把东西一一往外拿:“爹,这是给您抓的药,足能喝上一个月呢。这是给娘带的布料,还有阿弟的糖。”
佟阿娘摩挲着手里的好料子:“这是…”
“是老夫人赏给小辈儿的。我没舍得用。”佟樱眨了眨眼睛:“还有我绣的帕子,京里的人都喜欢,还能卖钱呢。”
佟阿娘的目光落在佟樱脸上,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说。
她坐在炕沿儿,手里又拿着鞋面来绣。
“将军府上很气派,通长的大院子,三进三出呢。”
佟樱只觉得回家高兴,一股脑儿的说着话:“老太太,夫人,将军也是和善的人,待我很好。”
“娘,你不知道,府里的下人们穿着也都是实兴的,屋里从不点半寸的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