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是过一天,忧伤也是过一天,活着的人,责任是努力完成亡者托付,非是愁眉苦脸啊。”
“嗯……”泊寒波亦有所触动:“说到这个,今日是千雪头七,也该给她三柱香拜拜。”
“随吾来吧。”
青烟弥漫,林风徐徐,泊寒波在风千雪坟前絮絮叨叨。同样是做大哥的,他太明白羽人的心情,也更痛惜风千雪之死。
皇甫笑禅此刻亦想起自己与寰宇奇藏的约定——恩仇终止时,解散残林,退隐江湖。
“泊老。一个人要退到哪里,才不是江湖呢?”
“你一脚踏入,问这些做啥?人心有边,江湖无边。就算你退得出人心,也逃不出江湖。”
“我正在思考一个条件。”
“又是关于患剑、刀瘟?”
“现在换我奉谈了。我讲笑禅老弟,先喝一杯慢慢道来吧。”
“请。”
……
燕归人来到血誓崖久候多时,终于等来了披发轻装而行的素还真。
“请问阁下可是燕归人燕壮士?”
燕归人颔首,顺便掏出练峨眉交托之信,递给素还真。
“请随素某来。”
素还真并不急于解说刀戟勘魔之事,只旁敲侧击:“未来之战艰险万分,在带燕壮士前往目的地之前,素某希望先问燕壮士一个问题。”
“请说。”
“燕壮士究竟为何要参与这场战役?为仇?为情?为公理正义?或是其他理由?”
“……”燕归人露出思索神色,却不知如何作答。
“燕壮士为何不答?”
“我无法回答。”
“嗯?”
“寻找此战的意义,就是我参与此战的目的。这样的回答可以吗?”——在回忆中沉沦得太久,大梦已醒,他觉得自己需要寻找新的方向。
素还真对燕归人之前的经历有所耳闻,体贴地宽慰道:“答案并无答案,任何回答皆是可以。请。”
由清香白莲引领,燕归人离开陡崖,走下山路,路过河流,往水源更深处而行。
千百年古木葱郁,迷雾阵阵,水汽清凉,正是药师慕少艾多年避世隐居所在——岘匿迷谷。
淙淙水流之畔,白衣青年早已等待多时,燕归人加快脚步迎上前,握住对方伸出的右手。
刀戟之主相会,紧握的手,以命交托的眼神,即将开启武林新生机!
“呜呜呜……呜呜呜啊!”
萍山之巅,狂龙一声笑披麻戴孝,不断洒出一捧又一捧黄纸,癫狂之色未曾褪尽,悲声连连。
十里蒲团亦被厚厚白纱覆盖,其下展开一张大大的白布,上书“奠”字。
慕少艾、谈无欲与佛剑分说三人回转萍山之时,见到的便是这副景象。
察觉来人,狂龙涕更是泪俱下,放开嗓门哀嚎:“呜呜呜……我苦命啊!阿姐啊!你死得苦痛万分!呜呜呜呜……”
谈无欲心中一惊,率先抢到狂龙搭建的灵台旁侧;慕少艾眉染怒色,生生压抑着把眼前之人当场击杀的冲|动紧随其后。
“狂龙,这是何意?!”
“呜呜……”狂龙摇摇晃晃起身,惨声道:“我的阿姐死了,死得好惨啊——!”
“啊?!”
“什么?”
“练云人身亡?”
三人纷纷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狂龙一手举起练峨眉的面具在三人眼前晃了几下:“你们看!阿姐是被魔君杀死的!我苦命哦……”
慕少艾心头巨震:“怎样一回事?”
修为高深,又有他特制的丹药护持体能——练云人不可能轻易被魔君所杀,此事有鬼!
“呜呜呜呜……”
狂龙语焉不详,只是一味哭哭啼啼。
佛剑分说动了怒色,一手慢慢攀上佛牒,显然不信;幸而慕少艾和谈无欲考虑当前大局,及时制止他的动作。
“你说练云人是被魔君所杀?”谈无欲沉着脸问。
“没错啦,没错啦,呜呜呜……”
“那此事必然与你无关了?”
“我老实讲吧,阿龙杀练峨眉有什么好处?真要害她,几百年前就动手了。为了她一句不负责任的话,阿龙半步不曾踏出罪恶坑。现在美梦成空,我也是受害者啊!”
“是吗?”慕少艾眼中难掩怀疑厌恶之色,却也清楚练云人身死,中原不可再与罪恶坑翻脸,便不再追问。
“对啊。所以我们现在应该同仇敌忾,一同对抗魔君呢。”
谈无欲也在忍耐狂龙真真假假的演技:“多谢你告知练云人死讯。”
言下之意,说完了赶紧滚。
狂龙毫无形象地擤擤鼻涕,点头哈腰不停:“多谢你们、多谢你们,如果要对付魔君,随时可以找我。呜呜……我可怜的阿姐啊……”
正欲离开十里蒲团,却听佛剑分说冷然一声:“将练云人遗物留下。”
“嗯?”狂龙抬起哭得乱七八糟的大花脸,迷迷瞪瞪:“你讲这个哦?是、是该留下来。”
手一扬,把那张面具丢入蒲团中央,掩面而奔:“呜呜,阿姐,再、再见了!”
佛剑这才怒意全发:“此事绝对与狂龙脱不了关系!你们为何阻止吾?”
“佛剑请息怒,”慕少艾拂开眼前乱飞的灵幡:“练云人身亡,我们皆同感悲愤。只是当前的中原再也经不起更多浩劫,眼前当以勘魔之事为要。”
“正是,刀戟勘魔一局,练云人生前为此殚精竭虑,我们必须完成她的遗志。狂龙喜怒无常,行事不可预料,随时可能与魔君翻脸,他是阎魔旱魃身边最大的不安因素。”谈无欲继续分析利弊。
“嗯……”佛剑闻言,沉吟不语。
“谈兄说得没错,大局尚需狂龙。”慕少艾脸上忽然闪过浓重的杀气,再次露出曾令魔界先知为之胆寒的厉鬼神色:“至于他的所作所为……待异度魔界溃败之后,自然要与他清算!”
“你们打算以魔制魔?”
“大敌当前,能得一助力便是一助力,必要之时,不得不冒险。佛剑前辈,诛魔不急于一时啊。”
话已至此,三人总算达成共识。
“呼呼,佛剑,万圣岩一行结果如何?”慕少艾心情恢复平静,转而询问。
“已有收获。”
“如今正道折一栋梁,魔君随时可能来犯,我们应当保留实力,为羽仔和燕归人争取时间。”
“未来的冲突必定更加直接,我们必须严阵以待,小心应付。”
佛剑颔首,凝望着挂满重纱的十里蒲团,轻轻一叹:“缘起无常,终归尘土,让佛剑分说送你一程吧。”
“练云人啊!”
谈无欲与慕少艾一同走近蒲团,向逝者致敬。
佛经轻诵,曾经逆天而行不由分说的高僧,也露出悲伤神色。
不管武林如何狂风暴雨,岘匿迷谷一如既往地平静。
羽人非獍、燕归人,分立小溪两侧。
无声、无言,静默对立的两人,以心眼体会对方丝毫的动作,快与沉,速与力,变与稳……意念之争,幻想的世界,脚步轻移,便是试探;举手微挪,便是极招。
高手相争,紧张万分,日头西斜,汗滴尘土。
憋足力气等着看好戏的老鱼孙忍无可忍浮出水面,狂喷一气:“啊!你们是要打不打?站在那舞手动脚,很有趣是吗?真是浪费我的时间啦!”
静默旁观的素还真走到两人中间,赞叹道:“好一场精彩的决斗!意念之争,以势攻守,不着痕迹。其中精彩惊险处,尤胜真正的比斗。”
“哪里精彩了!明明就没打,素还真,你也跟着发白日梦。唉……”看不成热闹,老鱼孙悻悻游走。
“经由方才比斗,相信两位对彼此的武学属性有了更清楚的了解。练云人尚有进一步的方针指示,两位请随吾来吧。”
……
深谷之中,日光总是匆匆而走,待素还真为两人解释完毕,天色已垂暮。
羽人独坐溪流边,目光停留于一棵树之上。
“你在看什么?”
“树瘤。”
“嗯?”
“有人曾经告诉我,树干上存在树瘤的地方总是非常硬,很难砍。”
“想到什么?”
羽人没有回答,思绪却瞬间飘得很远。
“大哥,砍柴不能从这里砍。”
“为什么?”
“这里是树瘤啊。书上讲,树瘤是树干受到损伤之后所形成,有树瘤的地方会变得非常坚硬,很难再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