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真是值得怀念的青春。
眼下非妙非恩的情况显然也如此。当然这种事情说了赭墨二人想必也不会懂……所谓白昼不懂夜的黑,道长不懂女人心【大误】。
“听你口气,似是很有经验。”
赭杉军忽然睁眼插话。
在场的墨尘音亦没想到风千雪一句无心的“越是关系好越是随便不得”触动了赭杉军某条神经。
风千雪挠了挠发辫,思考该怎么表达这种复杂的小女生心态并抑制自己的吐槽欲:“怎样说呢……道家讲求‘上善’、‘大爱’,但人类的真实情感却是非常微妙与细腻。”
——也就是在此时此地她才敢说这么多话,罪恶坑里个个都不是省油灯,言语中露出一丝软弱或破绽便会引来杀机。
“哦?”墨尘音注意到赭杉军的表情,模糊地察觉到什么,也随之眸光轻敛:“愿闻其详。”
风千雪无语回视。
……所以今天的课题要变成“问世间情为何物”吗?
资深道士+淡定毁容女青年从学术角度讨论如此复杂的问题,兼二者年龄差距在五百年以上,真是各种诡异违和。
相处日久,风千雪已跟赭墨二人混得很熟,也稍微能放开了些,说起话来便随意许多。
作为世俗中人,她很难完全认同道家理念。
三教的修行皆是系统工程,通常都包括不滥杀、不淫|乱、克制过多欲|望,设身处地,扶助弱小等要求及内容。
而道门修行的最高境界,以知天道、顺天意、寡欲清欢、视苍生平等为标志,极端例子为视人类与花草树木、飞禽走兽一般,自有繁衍鼎盛,亦有消亡之日。
但绝大多数人类,包括修道人,毕竟是活生生的生命,有生机就会产生情感,这是天性里带来的,甚至是基因里带着的,不可能通过修道达成全然无欲无求、自应天道、无动于衷的状态。
风千雪仔细想着,边说边整理思路:“世间之情粗略分为亲情,友情,爱情,或者涓涓细流源远流长,或者生死相依荡气回肠,或者静默无语下自成蹊。但各种情感其实又有差别。以亲情而论,父对子与母对子,前者沉毅,后者柔和;父亲对女儿,兄长对小妹,较之儿子与兄弟更多三分疼惜。”
长落落一通说下来,深感半文半白口语的累人程度。
说者口干舌燥,听者却津津有味。
“唔,有道理。” 墨尘音点头
“感情类别之复杂姑且不提,尚有亲疏之分。亲近之人受到伤害,感受到的痛心程度绝对与陌生人不同;而亲近之人所带来的伤害,能够造成的伤心程度往往也更加严重。”
墨尘音忽然僵住,一瞬失神。
赭杉军则睁开素来古井无波的眼,坚如磐石的面容上流过不易察觉的波动。
风千雪未觉,继续滔滔不绝:“有一语‘至亲至疏夫妻’,虽言夫妻之情,却也道尽人情微妙。如非妙与非恩,年幼丧亲相依为命,感情不可谓不坚,但有时正因太过亲密,默契形成惯性,反而失了旁观审慎的余地,忽略对方真实想法与感受,引起误会。”
“嗯……”
膝盖中了无数箭的赭墨二人同时沉吟。
当年之事,他们从一开始的百思不得其解到后来的百般揣测,至今仍觉得雾沙沙,只能勉强推测出事发缘由,却终究不解另两位同修的心态。
风千雪的心理分析仍在继续着:“……因为人都有以己度人的毛病,尤以熟人为甚。自以为好意、自以为了解或应该了解,其实世上哪有这么多理所当然之事?理所当然顺顺利利的感情并不存在,磕磕碰碰不断磨合才是人情常态。便如医理‘小病不断,大病不犯’,往往那些平日身体强健鲜少生病之人一夕之间重病倒下;平日偶犯小毛病的人,倒能长寿……呃,发言完毕。”
墨尘音保持沉默,赭杉军闭上了眼睛。
风千雪有点惴惴地来回看着他们俩……你俩倒是给个话啊!就我一个人喋喋不休算什么学术讨论?
心里默默计算今天自己的发言字数,不行,一不留神说得太多了……这毛病得改,有朝一日回罪恶坑决不能主动给人抓把柄。
她不知道,目前赭墨二人波澜起伏还要强行掩饰/压制的心情,完全可以用“膝盖被戳烂了”来形容。
第16章 该来的总会来
其实风千雪私心里很想学墨尘音拂尘抽人绝技。
不过很显然这项绝技并未纳入教学范畴,只是道士通常会有的习惯。手里拿个拂尘,要开打了就下意识顺手抽过去——天晓得旁观者眼里这种打法有多炫目帅气。
此外,墨尘音使剑也常用拂尘缠着打。
没有专门教授,风千雪只好认真观摩多时,自学个七七八八。
……真希望有朝一日能用拂尘狠抽狂龙一顿。
想起狂龙心情就不怎么好。
青梗冷峰虽苦寒,日子倒也自在,至少不用绞尽脑汁防这个防那个还得直面随时打着起肖旗号排除异己的罪首。
她还没跟墨尘音学看相和掐算,但女性|直觉告诉她,或许她在青梗冷峰的时间不长了。
“难得见你走神,在想什么?”
墨尘音弹完最后一个调,手掌轻覆于墨曲之上,微颤的琴弦送出缭缭余音。
“想我的故乡。”
……令人完全没有思乡情结的故乡。
“哦?”
墨尘音意外地一挑眉。几年来首次听她提起故乡,倒是有些讶异。
“在外已久,莫非你也生出乡愁?”
风千雪摇头:“不是什么好所在,何来乡愁,”眉目一转,不经意反问:“墨道长你呢?你应该不是苦境之人吧……”
话说一半她蓦然煞了口。
犯忌了。
不能打探别人过去。
才离开罪恶坑多久就忘记禁忌?
她暗自心念纠结,墨尘音倒显得坦坦荡荡:“确实。吾出生在道境西海之畔。嗯……是一个很平和的渔村。”
脸上露出稍许回忆与怀念神色,墨尘音眼前仿佛出现了天水一色的碧蓝,银白色沙滩与进进退退的浪花,晒得黝黑的渔民光着脚走在灿烂日光中。
十余岁拜入玄宗,再次返回故乡时,那里已因魔化变成一片死海,腥臭浊浪不断冲刷遍布尸体的浅滩。
风千雪眼看着墨尘音的表情一点点黯淡,更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管不住口可不是好习惯。
墨尘音大概也察觉到气氛变得有些沉闷,转言笑道:“赭杉却是自幼长在山中,对山间一景一物十分熟悉。制作墨曲的原木材便是他帮吾找回。”
风千雪此刻是不敢再问下去了,只好静静听着,却不由自主脑补了“赭杉”——红杉树——会认木材的红杉树——红木精……
瞬间不能直视。
赭杉军,墨尘音。
颜色+物名,玄宗取名的方式都这么特别吗?照这逻辑,难不成还有黄XX绿XX白XX之类?
不自觉真相了的千雪妹子没再出声,老老实实听墨尘音讲那过去的故事……当然只是一些琐事。
墨尘音说,赭杉军是他的大师兄,一直对他照顾有加。
墨尘音说,赭杉军一向很正直,常在不经意间让其他同修感到压力。
……
风千雪心想墨尘音毕竟个性开朗一些,不像赭杉军那样,总显得很沉郁。
若换了交谈对象,风千雪未必能听说这么多事。
眼看天色已晚,俩人也谈得差不多,风千雪起身告辞,回自己栖身的岩洞;墨尘音则往混沌岩池例行检查赭杉军的情况。
走近岩池,丰沛的灵气扑面而来。
赭杉军保持着数百年不变的姿态腾空盘坐于岩池正中央上方,听得动静缓缓睁开双目。
“好友。”
非妙和非恩也一前一后迎出。
“墨尘音,今天的课业讲完了啊?”
“文武之道一张一弛,也不是时刻都必须刀光剑影。”墨尘音微笑道:“今日只是弹琴和闲聊。”
非恩闻言撇了撇嘴:“你们也真无聊。”
“哈,吾等不擅玩乐,闷坏光之精灵真正对不住。”墨尘音煞有介事地微微欠身,笑意犹在。
“哼,不管你们啦。你和道者慢慢聊,我跟非妙要去休息了。”
言罢非恩便拉着非妙往岩洞深处走去。
“好友一切如常吧?”墨尘音凑近了观察赭杉军的情况。嗯,内元稳定,魔气并无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