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老太扶着拐杖,听了一出闹剧也累了,缓慢起身向自己屋挪去。
她弓着身子步履蹒跚,苍老的背影又弯下去一些。
“我去睡一觉,吃饭先别叫我。”
拐杖敲击地面发出哒哒的声音,而后她带上门一步步挪到自己床边,回想起分家时四个儿子互相推脱的场景,虽然瞧不见,却钻心的疼。
几年过去,这还是她第一次除逢年过节见老四上门,不过他也只是刚进门喊了声妈,之后连句客套的关心都没有。
屋外正厅的三人面面相觑,就开始各忙各的事。
当晚温老太一直没醒,等第二天才昏昏沉沉睁开眼,精神气明显不如以前。
七十三岁的老人,头发花白坐在床边,浑浊双目不知看向何处。
又是一个放假日,这时的刘桥已经进入初夏,三十几度的高温成为正常气温。
温善善刚起身换上短袖长裤,就听见院子里有人声传来嘈杂声。
推开门,只见谢如敏堵在院子门口,对面的温央背着温善善不知和她说些什么。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温路拿一瓣削好的香瓜递给温善善,“起来了?”
还没刷牙,温善善点头后摆摆手,指着两人问:“大哥和如敏姐怎么了?”
温路咬一口,清脆爽口甜滋滋,漫不经心说:“说是有人去如敏姐家说亲,两家相看都觉得不错。”
不过女方当事人不同意,只是小村庄闭塞,封建思想根深蒂固,家里态度稍强硬些。
隔得远,两人具体说了什么不清楚,但看大哥腰板笔直的背影,应当是很伤人了。
这场景最后以谢如敏哽咽仓皇逃离的背影作结束。
温善善等温央转身,才跨出门槛来洗漱。
温路一副看戏模样,勾着温央的脖颈问说了啥。
温央不喜欢别人追着问这类事,蹙眉扶着眼镜训他:“没大没小。”
温路嘁一声:“不说就算,不是如敏姐也不能是葛娟……姐。”
在温央严厉目光下,温路咽下嗓子,乖乖加了个姐。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适当向生活弯腰有助于家庭和谐。
这些天温老太身体骤地差了很多,也没什么病,就是整日昏沉要睡觉,有时候甚至黑白颠倒的躺在床上,饭也相应吃的少了。
老年人上了岁数容易得病,尤其年轻时操劳,像温奶奶这样身体硬朗的不多,只是毕竟到年纪了,有些事不可避免。
每次温久山说要推她去医院,温老太都直摆手,无病无痛去乱花那钱干什么?
所以温央每逢放假就回刘桥。
今天的原定的计划就是去县城医院做检查,只是温久山下了趟地,兄妹仨才不慌不忙等在家。
八点来钟,温久山借了村支书家的平板车,准备去县城。
温老太刚醒来没多久又睡下了,温爸抱着把她放到板上。
走路去县城需要两个多小时,温家三个男人怕温善善走不了这么久,一开始没指望她去,架不住她苦苦哀求,最后锁上院门,一家都出动了。
拉平板车是力气活,加上气温逐渐升高,三个男人轮着推也是热得满头大汗,温善善在一旁帮不上忙,只好不停为他们擦汗。
走走停停,快到晌午才到县城。
晒了一路的温家人哈哈流着汗,停在医院门口树下的阴凉处。
男人下地糙惯了,唯独辛苦从没被这样暴晒过的温善善,通红着脸火辣辣的疼,她有预感,应该是晒伤了。
不过这时众人的心思都在温奶奶身上,温善善忍着疼在一旁手动扑棱给自己扇风。
到吃饭的点了,几人商量着准备先吃个饭,吃完再来看病。
温央看着这样晒的天,又用余光看向温善善,随即对温久山说:“我去买点,你们在这儿等我。”
话刚说完,眼前出现一个熟悉的背影。
第43章
那人的位置距离医院大约十来米,挽着一个男人向东走,侧着脸面颊微红,小鸟依人靠着身边的男人,迈着轻快步伐有说有笑从眼前晃过。
一刹那的天打雷轰。
温央身子僵直,握住温久山的手抑制不住颤抖,死死盯住她和男人紧握的双手不放。
刚刚还在和温善善说话的温路抬起头,也注意到了葛娟。
他眯起眼,看两人打闹搂抱,忍不住要冲上前质问怎么回事,脑子一热踏出去,却被身旁的温善善拉住了衣袖。
她摇摇头,指指不曾开口的大哥,使个眼神让他不要说话。
大哥还没做出反应,这事说不定是什么误会,再者也不应该是他们上前质问。
温久山一开始就没认同这儿媳妇,所以见到葛娟的一瞬还有些愣怔,反应好久才想起是谁。
他看向自家大儿,担心他。
没想到温央这时出乎意料的平静,方才的不冷静仿佛都是假象,只是微红的眼眶出卖了他表面的不在意。
“你们等我去买饭,马上回来。”
温央说完就向葛娟离开的方向跑去,也不知道是真买饭还是其他。
这天太热,晒的人根本没胃口吃饭,但谁都没有拦下温央,直到背影消失在拐弯处。
温路来城里次数多,到周围一个随便支起的小摊子要点水解渴。
昏睡的温老太也在树荫下的平板车上醒来,迷迷糊糊记不清人,只是摸着温久山的手瞎嘟囔,没必要花冤枉钱,也就是到时候了。
做子女哪里舍得老人受苦,温久山安抚不花什么钱。
炎热让人忘记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才见温央从路那头走来。
皱巴巴的短袖白衬衣被汗水浸湿贴在皮肤上,温央仓皇收起质问时的歇斯底里,领着几块糕和饺子,连汤带水打包过来。
温善善吃了一块花糕就放下了。
谁都没敢问温央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下午医院开门,排队检查看医生,几人分工也没有很累。
到最后,医生也只是说老年人年纪大了,年轻时候身子亏损太多,能活到这个岁数已经很不容易了。
要想进一步检查就要去省里的大医院,那里医疗条件也比小县城好。
“不过老太太这情况也不一定坚持到那时候,不如安安稳稳度过这段时间。”
医生低头写药方,随口叫了下一位。
八十年代的医疗水平,加上晋城是个小县城,检查也只是看个基本,什么大病都做不了主。
回去的路上众人心情沉重,倒是一直躺在床上的温老太难得出门感受新鲜空气,一路上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小儿子以及三个孙辈说话。
回到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温久山背着人偷偷摸把眼泪开始烧饭。
温老太继续躺着,闭上眼好似又睡了过去。
温路趁长辈都不在,才敢偷摸去问温央到底怎么回事。
黑漆漆的屋里没拉灯,只有外面烧饭小厨房露出的一点火光透过窗子钻进屋里,在一旁叠衣服的温善善也悄悄竖起耳朵等大哥的回答。
冗长的黑暗中,温央哑着嗓子用几句简短的话概括,一下午的忙碌让他忘记这件事,直到刚刚歇下,一幕幕才重新浮现脑海。
葛娟家成分不好,政审这一块卡得死,到哪里都受人冷眼,就连上高中考大学也有问题,这点他知道,但他不在乎,他相信以后的政策肯定会完善。
只是他不知道她异常在乎,祖上的地主身份加上父亲坐牢缘故,她就连出远门拿个介绍信都困难,处处受限制。
她说她想通过他改变,但他家长辈不同意,她几次怂恿都不成功。
然后她以温央为跳板,认识了不少体质内的人。
结果就是今天中午看到的样子,葛娟知道温央孝顺,也知道再磨几年温家肯定就能同意了,但青春年华就这么几年,她不想浪费在他一个人身上。
鸡蛋放在一个篮子,万一最后鸡飞蛋打,她可就什么都捞不着了。
葛娟上学时就聪明,要不是这样那样原因,绝不会只是初中毕业,现在只能在厂里当女工。
温善善张嘴想劝些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当晚一家子安安静静吃晚饭,晚风吹过的刘桥进入睡梦中。
第二天一早,温善善刚起来刷牙就看到温久山带着温央出门,同样和她蹲在水池边的温路也没听说两人出去干嘛,只当去地上转转。
直到中午,两人才从外面回来,也没说干啥,只是温久山脸上挂着的笑藏都藏不住。